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肆 ...
-
客栈二楼的窗框上显然被人打扫过,连一丝泥土的痕迹也没留下。
江月旧偏不死心,又去问了小二哥,可得到的回答却是今日忙碌,不曾上过二楼。
那这泥土,究竟是谁擦去了?
少女想着想着,步子已走到顾言风的房门前。
屋里夏人疾正在替男人上药。
“你这是做什么?”
顾言风瞪着眼前的少年,见他慢吞吞从怀里掏出一块近乎透明的布条,然后缠在了自己双眼上。
“实不相瞒,在下自幼晕血,若不这样遮挡血色,恐怕无法替顾兄上药。”
“行了行了,小爷自个来吧。”
夏人疾蒙了眼,孱弱的身子就更摇摇晃晃。他盲人摸象似的朝前迈了一步,固执地攀住男人的肩头。
“都说不必了……”
顾言风有些烦不胜烦,遂抬手推搡,夏人疾本就站不稳,这下倒好,一屁股径直坐在了男人的大腿上。
与此同时,江月旧“嘎吱”一声推开了屋门。
六目互望之下,少女张大了嘴巴,抱歉地拉着门环往外退。
“抱歉抱歉,打扰二位了……”
顾言风一把将夏人疾推开,扯着嗓子吼道,“站住,别动!”
少女应声驻足,尴尬地停在门口。
夏人疾也摘下眼前的布条,白净的脸上泛出两道不自然的红晕来。
“江姑娘莫要误会,我们,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
大哥,你这样说才更会惹人误会。
江月旧暗自腹诽二人的关系非同一般,而后假笑,“宗主叫我?”
男人冲她招招手,唤小狗似的唤道,“过来替小爷上药。”
“我凭什么……”
少女反驳的话刚一出口,突然想起自己干的好事,顿时底气不足起来。
“来了来了,能替宗主大人上药简直是小女子的荣幸。”
呵,假惺惺。
顾言风如是想。
羡仙剑锋利,削铁尚且如泥,更何况血肉之躯。
伤口虽是细细一条缝,但却很深。
江月旧本就不是什么江湖儿女,也没见过话本里的腥风血雨。
她原只是个普通的青楼老鸨而已。
楼里的姑娘们腰肢纤细,云鬓簪花,可这里没有莺歌燕语,刀尖舔血的人们对于这样一道深深的剑痕,似乎也没几分在意。
但江月旧平白就生了些惧意。
若这刀剑戳在她的身上,该有多疼啊。
顾言风半仰着脖子,百无聊赖之际发现少女脸色愈来愈凝重,感觉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般。
“小爷快不行了?”
“……”
“那你哭丧着脸作甚?”
江月旧调整了下悲观的心态,换上乖巧的笑容解释道,“我这是在心疼宗主。多么强健的体魄,多么完美的脖颈,却遭受到如此惨绝人寰的对待。”
“说白了,你又在馋我身子。”
“我???”
江月旧兀自翻了个白眼,丢开手里的药瓶子。
馋他身子怎么了,有必要一直唠唠叨叨嘛!小气!
坐在一旁安静看戏的夏人疾突然开口打断二人,“对了,咱们何时前去有去无回谷一探究竟?”
顾言风摸了摸伤口,吃痛地龇牙咧嘴。
男人瞧着心情不大好,语气也很冲,“谁知道公子无招是真是假,还没弄清楚事情就去有去无回谷送死啊?”
夏人疾瘪嘴,顿时委屈地垂下头。
江月旧见他可怜,赶忙岔开话题,“不知这个有去无回谷,怎么个有去无回法?”
顾言风单手叩着桌面,“这个问题,小爷不知,但是有人知。”
“谁知道?”
“别急,她在来的路上了。”
-
雨下了昨儿大半夜,傍晚的时候,又开始淅淅沥沥往下落。
丰庆客栈打烊之后,大堂内仍留了一盏孤灯。
围灯而坐的四人面色各异,似乎在等什么人。
又过了半个时辰,雨势渐长,客栈内却依旧沉寂。
终于,江月旧一个没忍住,响亮而悠长的哈欠声打破了僵局。
“对不住,夜里没睡好,我实在是太困了……”
少女刚解释完,客栈门便被推了开来。
来人是个女子。
撑着柄老旧的雨伞,指甲染着夸张的朱红色。
女子腰后别了个钱袋子,里边儿瘪瘪的,好像有些囊中羞涩。
除此之外,她身上再无旁的装饰。
“各位久等了~”
女子话音欢快,边收伞边落座,姿态轻盈。
从门口到桌边约莫数丈的距离,她只用了一瞬。
犹如鬼魅。
“阁下就是江湖百事通——楚三娘?”
“小姑娘使的是双刀,刀柄绣鸳鸯,可是日新门掌门之女江月旧?”
少女颔首。
楚三娘视线一转,“阁下羡仙剑在手,自然是日新门人人赞颂的大弟子亓玄木了。”
亓玄木也颔首。
“这位小公子看着身子骨弱,不像是习武之人,可又带着双刺,衣着华贵,却从上到下皆是素色,想必不愿引人耳目。若没猜错,小公子可是碧落山庄偷跑出来的少庄主夏人疾?”
“正是。”
少年眼睛一亮,露出吃惊的神色。
楚三娘最后转向顾言风,轻佻地朝男人抛了个媚眼。
“宗主此番兴师动众叫三娘来,想知道什么消息?”
顾言风挑眉,“长话短说,有去无回谷是什么地方?”
楚三娘听后,立刻从腰间解下钱袋子,往桌上一掷。
“这可是江湖绝密,五十两银子,一手交钱一手换消息。”
男人眼瞄瞄江月旧,示意她掏钱。后者往师兄身边缩了缩,一个劲摇头。
“我昨天刚被公子无招劫了财,身无分文。”
顾言风表情古怪着瞪她一眼,抬眼又开始瞄亓玄木。
江月旧生怕师兄做这个冤大头,遂摊摊手道,“咱们日新门很穷的,浑身上下都当了也值不了五十两。”
顾言风懒得理她,指了指夏人疾,“你付。”
少年想也不想就从怀里摸出张银票来,顺从地递上前。
“这是一百两,三娘请讲。”
楚三娘笑得合不拢嘴,不经意蹭着他的手背揩了把油,“小兄弟爽快,老娘就喜欢你这样的。”
夏人疾似乎是初入江湖,还稚嫩了些,立刻触电般收回手,病态惨白的脸颊又渐渐泛红。
“行了,别唧唧歪歪的,赶紧说。”
冷不丁被顾言风这么一呵斥,楚三娘扫兴地撑起下巴。
“有去无回谷谷如其名,从入口到谷中心共有三道关卡,道道致命。相传谷中藏着大量金银财宝,只是江湖上还没人能活着进去,也没人能活着出来。”
江月旧蹙眉,“这是个无人谷?”
“小姑娘别急嘛。”楚三娘翘了翘兰花指,补充道,“谷主原先有两人,是对孪生姐妹。她们一个擅医,一个擅毒。只不过擅长医术的那个早年嫁了人,隐退江湖。所以谷里就只剩下了擅毒的老太婆。”
江月旧又问,“那公子无招呢?公子无招的消息三娘知道多少?”
楚三娘似笑非笑环顾着众人,晃着手笑道,“这是新的消息,得重新交钱哦。”
少女磨牙,“你也忒黑了点吧,像你这样掉进钱眼里的女人是会找不着相公的。”
楚三娘闻言,当即“咯咯”笑出了声,笑得前仰后合道,“小姑娘真有趣。不过老娘信奉的是人生得意须尽欢,男人想换随时换~”
江月旧咂舌,情不自禁道,“言之有理啊……”
亓玄木见二人越说越离谱,忍不住轻咳一声,以示提醒。
少女轻轻掌嘴,在顾言风的嗤笑中改口道,“说正经的,方才少庄主不是给了你一百两嚒,剩下的五十两换公子无招的消息。”
楚三娘哼声,“小丫头倒是滑头。罢了罢了,老娘今日心情好,便统统告诉你们。这公子无招,乃盗中将帅,神龙见首不见尾。普天之下,大到深宫禁苑,琉璃玉盏,小到街头巷尾,讨饭破碗,就没有他公子无招想盗却盗不走的东西。”
“官府就不通缉他?”
“这你就不知了吧。公子无招劫富济贫,惩恶扬善,江湖上许多人对其又爱又恨。而官府的杂鱼小虾们更是对他束手无策。”
楚三娘说着,也不知是在垂涎赏金还是在垂涎公子无招,舔了舔唇,“缉拿他的悬赏金额已经高达千两黄金,就算抓不住他,老娘也要追他追到天涯海角去。”
一语毕,顾言风倏地打了个哆嗦。
少女狐疑地转过头望他。
男人搓着胳膊,煞有其事道,“这破客栈,怎么漏风啊,冻死小爷了……”
-
夜深之后,几人各回各屋休息。
江月旧躺在床榻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辗转反侧之下,少女索性汲着鞋履敲开了师兄的房门。
月下细雨朦胧,二人并肩而坐。
也不知是她吵醒了师兄,还是师兄压根没睡。
雨打芭蕉,水滴顺着蕉叶砸落在地的声响格外清晰。
“师妹有心事?”
江月旧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
亓玄木见她欲言又止,也不逼问,只是陪着少女一同坐在屋檐下听雨。
又过了一会儿,江月旧终于斟酌着开口,“咱们一定要去有去无回谷吗?”
男人转眼瞧她,神色平静,辨不出喜怒。
少女被看得心虚,急忙解释,“我才不是怕死,只是,只是江湖险恶,不得不防。你我都是初入江湖,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免得落入了歹人的圈套。”
亓玄木突然伸手,将掌心放在雨中,答非所问,“下雨的时候,雨会知道自己往哪落吗?”
“自然不知。”
男人闻言,慢慢收紧了手掌,握成拳。
“你我亦然,一入江湖,身不由己。”
-
夜雨潇潇。
江月旧觉得她同师兄之间还差一杯酒。
后来等回了屋里,少女托腮沉思,忽然又觉得自己与师兄相比,差的好像不止一杯酒。
差的根本就是整个世界啊。
翌日。
江月旧离开丰庆客栈的时候,正巧碰见顾言风下楼。
男人心情大好的模样朝她挥挥手,“后会无期。”
“宗主当真不去有去无回谷?”
顾言风闻言,大大咧咧在一张空桌子边坐下。
“去了作甚?”
“自然是去夺回无定绫。”
男人添茶,语气漠然,“如果没记错的话,无定绫好像认了你为主吧。”
江月旧语噎,刚想辩解,却听他又道,“谁弄丢了,谁去夺回来。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
少女咽下一口憋屈的怒气,瞪着眼前笑容恶劣的男人,咬牙切齿地也吐出那四个字来。
“后会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