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无虞

1、第 1 章

　　我暗恋那个男生很久了，也许全世界都知道，包括他，只有我自己觉得是暗恋。
　　那年刚开学，铃声响起，我抱着厚厚一迭教科书上楼，匆忙之间，书洒了一楼梯，他恰好也迟到，从楼梯上一路捡书上来交给我，才一溜烟跑了。
　　我想，那时我有没有喜欢他呢？
　　也许有，也许没有。

　　他居然与我同班，且坐在我后面。
　　开学之前，大家都在议论校草分到我们班了，长得像入江直树。许多女生下课后来我们班外面等着见他，许多外校的女生放学后在门外等着看他，即使以后我去了别的学校，班里的女生一听说我以前是那个学校的，第一件事也是问我，你知道他吗？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

　　开学第一天，在操场上，同学推推我：“看！就是那个帅哥，他就是校草。”
　　我说：“原来这样，也不过如此。”
　　他听见了，他介意吗？
　　也许介意，也许不介意。

　　我们一开始，彼此都不说话。我和他同桌交好，我这么自来熟的性格，我和全班的同学交好，我和隔壁班的同学交好，我和几乎整个年级的同学交好，唯独，没和他说话。

　　我不知道怎么和他说话。我像个男孩子，我大大咧咧，到处称兄道弟，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他在远处看我，一直看着我。
　　或者……是似乎在看我。

　　他毕竟是那么帅，谁让帅哥这样看着，会不心动呢？
　　我知道那种滋味，像丘比特的箭射穿了你的心，拔不出来，因此你的伤口痊愈不了，一直发炎、一直在剧烈地跳。
　　我害怕我喜欢上他，而他并不喜欢我。

　　我得确定他是不是在看我。
　　看，远远的，他在操场的另一端，我在这一端，直线看来，他在看我。
　　我移到左边，他在看着我，我移到右边，他在看着我，我来来去去换了好几个地方，他依然看着我。
　　我问同桌：“你说，他是不是在看着我？”
　　同桌撑着下巴说：“我觉得他是在看我。”
　　这话没能阻止我，原先伤口只是发炎，现在是溃疡了。

　　原来喜欢一个人，会让自己自卑到这种程度，我这种性格的人，居然在他面前张不了嘴、说不了话，居然害怕自己背影不好，在他面前，居然连怎么走路也忘了。
　　我希望他留意我，又害怕他留意我。
　　我希望他和我说话，又害怕他和我说话。
　　他和我说话的时候，我一句话也应不出来，哪怕一个“嗯”字。
　　我很开朗，我和谁都能轻易地说话，包括一切陌生人。
　　除了他。

　　但他的声音是如此动听，我希望听见他说话。
　　于是我打电话给他。
　　那时电话号码还是家里的座机，我知道谁有他的号码，我打给那个同学，问她，说我想收集班里所有同学的号码。
　　她不耐烦，说你要谁的？我说全部人，她脱口而出他的号码，说够不够？我想，也许大家都看出来了，我那欲说还休的小心思。
　　我还强撑着说：“我是要全班的。”
　　同学说周一再说。
　　自然，没有周一。
　　周一她没问我，而我也已经不需要其他人的了。

　　我开始打电话给他，我认得他的声音，倘是家人来接，我便说找他，待他来接时，我却不敢出声，光凭着他那两句“喂你好？请问找谁？”“喂？喂？奇怪，怎么没声音？”便能快乐地过上两个星期，然后再打一次。
　　直到有一天，听见他和同桌聊天：“最近不知道得罪了谁，老有人打电话来又不说话来整我，要是让我抓住是谁，看我不把他的脑袋拧下来塞到厕所里！”
　　说罢他发现我在看着他，我也发现他发现我看着他，于是匆忙逃走了。
　　从此不敢再打。

　　那天，隔壁班转学来了一个小美女，大家传说是他的女朋友，因为他每天都载她回家。
　　我也去看那个女生是否真的很漂亮，是的，她很漂亮。
　　我也去看他是否载她下课，是的，他在校门外等她，踩单车和她一起回去。
　　我失恋了。
　　单方面失恋，给了我伤春悲秋的机会，却没有阻止我思念他的心。

　　有一天，学校安排几个女生站校门口迎宾。
　　我也是我们班代表之一，教导主任说，你们的衣服是特别发的，只有一套，千万不能弄脏。
　　时间快到了，我去洗手间时，看见小美女在哭。
　　我过去问她怎么了。
　　她不认识我，但我是不怕和任何陌生人说话的。
　　她说，她的裙子弄脏了，一定会被教导主任骂。
　　我说不要紧，我和你换。
　　教导主任果然大怒，把我骂了一通，撤掉了我。
　　回家，因为弄脏衣服，我被妈妈骂了一通。

　　几天后，放学后，我有事一直在忙，听见后面不断有人约他一起走，他一直说忙，一直忙到，整个教室只剩下我和他。
　　我是不能在他面前走路的，因为我会紧张得摔跤。
　　我只能等他先走。
　　他没走，我也只能不走。
　　教室里只有我和他，我听见风扇在头顶的声音，和他整理书本的声音。
　　我也在整理书本，毫无目的地整理。
　　他怎么还不走？
　　他在背后说话了。
　　他在和谁说话？
　　他说：某某其实是我表妹，最近住我家，我妈叫我照顾她，不然谁想理她啊。
　　某某就是隔壁班那个小美女。
　　我左看、右看，班里没其他人，只有我和他，他是在对我说话吗？
　　他收拾好书包，又说：我周末一直在家，如果想找我，就打给我，我会接电话的，和我说话，别怕。
　　他走了。
　　我呆了很久，就在教室里哭起来。
　　我在周末时果然打了个电话给他，接电话的不再是他的家人，是他。
　　他说：喂？你好！
　　我没说话。
　　他沉默了几秒，他说：没关系，我爸妈不在家，我在听着，你说话。
　　于是我流泪了，还是不敢说话。
　　他开始说话，说他今天在家里做什么，说学校的功课很多有点跟不上，说了很多很多……
　　直到……
　　直到，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挂断了他的电话。
　　从此，没再打过。

　　那一年夏天，中午我提早了一点到校，发现有一排自行车都倒在地上，不知道什么情况。
　　停好自己的单车，我想把旁边的单车都扶起来。
　　才扶了几辆，纪律主任出现了：你为什么要推倒同学的自行车？太不像话了，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的？
　　我没法解释，因为他不听。
　　他刚好上学，踩着单车从旁边经过，把车停到一旁，走回来说：报告老师，是我推倒的，她刚到，怎么会是她推的。
　　纪律主任说：好大的胆子，跟我来!
　　你比我晚来，既然不是我，又怎么可能是你。
　　这单车可能就是谁没停好然后骨诺牌效应倒下去而已啊。
　　当天下午他一直没来上课，班主任说，他被叫了家长来写检讨。
　　我很担心你，可是我不敢告诉别人发生了什么事，我甚至装出无所谓的样子。

　　有一次，老师叫我和他上台背英语，课文是对话形式。他先背了男生的部分，轮到我背女生的部分了。我其实是会背的，但他就站在我面前，我怎么说得出话来。
　　老师对我说：轮到你了。
　　可你就在我面前，我又怎么说得出话来。
　　他举手：老师，对不起，我没背诵。
　　老师怒了：叫你们熟读并背诵，你居然没有，出去罚站。
　　他去罚站了，我一句也没背，莫名得了个测查100分。

　　有一次，体育老师要选拔一些学生参加比赛，老师在犹豫不决要选谁，我成了弃子，一下子叫我出队到一旁去，训练了一下叫我回来入队，想想还是不行又叫我出去。
　　一会入列，一会出去，往返几次，同学们都笑了。
　　我觉得特别丢脸，嘴上却强作淡定：真讨厌，叫我回来干嘛。
　　话音未落，老师怒道：你出去！
　　哄堂大笑。
　　我不敢哭，一个人站到一旁，手足无措，装出无所谓的笑。

　　他外型好，是要去举红旗的。
　　但他频频犯错，最后老师忍不住斥责他，让他出队，换了另一个人顶上。
　　他也站到一旁去了。
　　他在左，我在右。
　　没人笑我了。

　　那天训练到天黑，在落日余晖中，我偷偷看了他一眼。
　　他站在隔我几步之远的左边，侧脸，真的很像入江直树。
　　我希望这个训练永远不要停止。

　　我一直觉得黑板擦不干净，轮到我值日的时候，我会用湿布擦黑板，干了之后特别干净。
　　可是大家都笑我，干嘛用湿布。
　　后来，我迟到了，来不及擦黑板，他突然站起来，拿了一条湿布，把黑板擦了一遍。
　　大家笑他，他不出声，依旧认认真真地擦了一遍又一遍。
　　大家不笑了，有人在看我。
　　我不敢看他，我赶紧坐下，假装和同桌说话。

　　快毕业那会，班里流行同学录。
　　我听见女生们窃窃私语，说他没给女生们填。
　　大家都在猜测谁能填他的同学录。

　　那天他的同学录居然塞给了我。
　　同桌脸都黑了。
　　我成了众矢之敌。
　　我假装镇定，假装不经意地说，什么啊，真无聊。
　　大家都想看我写什么，我不敢写什么，我写了一堆真正无聊的话。
　　我放到他桌上，看着别人想去抢而他不给，他偷偷拿起来看。
　　他有点失望。
　　我知道。
　　我也很伤心，我只是不能表现出来。
　　我喜欢你，很喜欢，我只是不敢说。
　　别人知道我喜欢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毕业典礼那天，下着大雨，我看见他在雨中四处奔跑，抓着每一个他遇到的人问：有没有看见某某？我在找某某。
　　我看见了，我听见了。
　　我不敢出去。

　　我躲在帘幕后面哭，我太自卑了，他太好，我配不上他。我怕他找的不是我，是他以为中的我，而我根本没有他想像中那么好，我只是装出他喜欢的样子，我怕他发现我不是他想像中的我，我怕他不喜欢我，我怕我以为他喜欢我了，最后他又离开我了。

　　我喜欢你，我不敢说。
　　我不知道你是否喜欢我。
　　但我知道我失去了你。

　　我们在同一个地球上。
　　我知道你的姓名，知道你的长相，但是我找不到你，我见不到你。
　　时间久了，有时候半夜时醒来，连哭泣也不知道缘由，只觉得心缺了一块，只能无声地哭。
　　你可否曾经也想起过我，是否曾经也心疼过？
　　也许你有，也许没有。
　　同学三年，我们讲的话超过十句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

　　几年后的某一天，我回老家，又去了一趟购书中心，我手累了，垂下来休息一会，抬头便看见他在远处对我微笑。
　　我把书放回原处，离开了书店。
　　那个书店后来拆了，我一回家，还是会去那里看。
　　一直到最后，我都不敢和你说话。
　　你知道吗？
　　也许知道，也许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