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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连翘连翘,终于开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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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虚设的官职不仅没能让众人高看她一眼,反倒招来更甚的怨气。做了官,寻常大宫女的差事是一点不用做了,俸禄倒比大宫女的月钱多了十倍。着装亦是与旁人不同的,不再穿宫女服制,而是由司衣局定时送来为连翘特制的官服,华丽气派之间又与连翘本人的娇俏灵动相得益彰,说是女官,倒像个公主。
从前讥讽她,也不敢指名道姓,如今更省了事,凡提起她,只说“那位大人”,听者便心领神会了。
坐立难安的连翘想着主动去与宫女们交好,分内无差事,便常常去帮别人做些事,可那些受了她惠的宫人们仍然不给她一点好脸。除了衣食用度比从前好了许多之外,日子依旧像之前那样艰难。
这日,连翘受托替人跑腿到珍宝库取一套文房四宝,掌册的太监便十分不耐烦,优先办着其他人的物品进出手续,好似听不见连翘说话。往来十余人后仍未轮到连翘,她上前一步挡在了那公公面前。
“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那太监眼珠子一转溜,连忙笑脸相迎道:“诶呦,这不是新封的御前司药大人么?失礼失礼,小的还以为大人是过来盯我们差事做得如何呢?原来是有物件要取,大人且将凭票给小的瞧瞧。”
连翘深吸一口气,递过单子。
那公公麻利的吩咐后面的小太监取来了那套文房四宝,就在匣子递给连翘的那一刻,她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这一幕仿佛似曾相识。
果不其然,那小太监提前松了手,没等连翘伸出手,眼见着就落了下去。
这可是贡品!最近赖在她身上的砸碎的物件已经够多了,可贡品不一样,关乎外交,若有人用这个做文章,引发蝴蝶效应,她可就真是祸国殃民了。连翘慌忙扑上去接,奈何距离有些远,完全没够上,她的心凉了半截。
说时迟那时快,人群中蹿出一闪电般的矫健身影,稳稳接住那匣子。
“参见祁王殿下。”公公行了个礼。
来人正是祁王,此刻他身着常服,脸色不似从前那般温润血色,两眼下部还有些许乌色,看来是熬夜了,与连翘印象中总是神采奕奕的祁王有些出入。
“此乃贡品,若有差池,轻则贬职,重则抵命,珍宝库的公公怎的连这也不懂?”祁王不怒自威。
“嗨呀,哪里的话,这不是御前的司药大人不愿赏脸接住么?大人劳苦功高,深得皇上器重,跌碎东西是常有的事,皇上哪会轻易降罪于她呢?”那公公阴阳怪气道。
祁王看了看连翘,将匣子递与她,道:“大人留心,仔细这套珍品,南部今年只上供了这一套,皇兄只用的惯这个,若跌了,便再没有的。”
连翘小心地接了过来,手里不知不觉间多了一张纸条,她正色回答道:“多谢王爷提醒,下官必定仔细收着。”
抱着匣子走远后,连翘走到僻静无人之处将手中的信纸翻开阅读,阅后熟练地拿出火折子将其焚毁并抛入了湖中。
她照着信中的指示,换上粗使宫女的衣服划船来到了御花园的湖心。
确定四下无人后,她踏上了祁王的画船:“怎么不在风照玉林会面?”
祁王躺在船舱内,以一绣帕覆面,闭眼养神中,懒懒道:“太远了,只有半个时辰,本王便要出宫。”
“你最近在忙什么?数月不露面,不担心我倒戈了?”
“并非人人都如你一般悠闲,挂着虚职又去替他人打杂。”
连翘一听这个就来气,愤愤道:“皇上是好意,他能为我做的已经都尽量做了,我现在这样,到底还是我自己德不配位,道行太浅。”
“蠢货。”祁王轻声地吐出一句骂。
“……”连翘有些委屈,却也无法反驳,自己确实毫无宫斗素养。“我总不能每次被欺负都去跟皇上告状吧,他已经够劳心劳力了,还要管我这些小事吗?我只能自己尽量和别人好好相处,拉近关系,不让人觉着我做了官就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在宫中,软弱是大忌。”
“我也想耍横啊,可是我根本就没有威信,吩咐什么也没人做。”
“啧。”祁王不耐烦地咋舌,揭下了脸上的绣帕,看着连翘。“不听命于你,得罪你,可有什么后果?”
“……没有。”
祁王嘲讽地笑了笑,道:“手握官职与皇兄的宠爱,我原以为你会嚣张跋扈,将后宫搅得不得安宁,看来还是高估你了。”
“嚣张跋扈?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纵然你无心去欺凌他人,就连狐假虎威地自保也不会吗?你背后可不是哪个宠妃,也不是哪个重臣,而是至尊无上的皇帝,若你愿意,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那照你这么说,我以后不能给别人好脸,还得像丽妃那样到处欺负别人?”
“以你的脑子,照这样得罪人,怕是会死于非命。”
“那不就结了。我就是不想结仇,才一直隐忍的。”
“借口,你不过是软弱无能罢了。”祁王无奈地摇摇头,没想到她这么软弱。“你如今有官职,纵然是个虚职,好歹把样子做足。莫说无人信服于你,是你自个儿不摆出谱儿来,别人纵是想与你唱和,也找不到章法。”
一语点醒梦中人,连翘突然发现,别人的轻视是一回事,自己也没把这官职当个正事儿过,真成了吃空饷,别人不满也是正常的。
“我懂了,你的意思是,既然这份官职史无前例,那么差事内容,大小规矩,就该都由我来定。”
“你还不算太笨。”
连翘瘫坐在船舱内,长舒了一口气,问:“你抽空过来,不会就是为了教我如何立足吧?”
“此番进宫并非见你,而是来珍宝库划些物品,办差事。不巧遇上司药大人替人跑腿,还让个太监为难上了。”
“你最近很忙?看起来憔悴了不少,没休息好?”
“夜以继日地忙,许久未曾如此了。”
连翘想到皇上之前也是这样,莫非琚墨也参与了平叛之事?
“是受皇上之命吗?”
“不错,你知道了?”琚墨有些意外。
“是啊,洛王之事刚了结,皇上便来找我了。”
琚墨闻言,心中了然,松下一口气来,道:“并非此事。皇兄派了另一件重要的差事给我,或许正是为了支开我,以便放开拳脚全力铲除洛王。”
“这样啊,我以为你俩兄弟齐心平叛呢。”
“他忌惮我,绝不可能让我插手此事,毕竟,若我倒戈与洛王联手,皇兄便无回天之力了。”
连翘心中无语,这兄弟三人果然是互相忌惮,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两方结盟,毕竟皇位只有一个。
“可我觉得琚桀其实并不是很喜欢做皇帝。”连翘小声嘟囔。
祁王却并不意外,道:“可他是个愚孝的人,偏要听从父皇和他母妃的遗志,将这个皇位死守住。他虽不愿我染指皇位,却不曾对我有过敌意,故而他在位一天,我便也称他一声皇兄。只是这个皇位,我一定会拿回来。”
连翘犹豫半晌,还是开口问:“当年,先皇为什么突然改立他为储君呀?”
祁王不屑地勾了勾唇角,垂眸道:“我不信天命之说,若真有天命,也该是我这个嫡出的皇子最顺应天命,就像那套贡品文房四宝,也该是我的书法才配得上。”
“天命?”
祁王看了看她,犹豫半晌,道:“你只记得做好你的差事,本王定能让你回去。”
连翘隐约感觉到,这个天命,或许与自己的回家之路有一些关系。见祁王不愿多说,她转移话题道:“眼下洛王已除,你现在是不是要准备对皇上下手了?”
祁王觉得有趣,笑道:“你怎的在这事儿上又聪明起来了?如何知道洛王事败与我有关?”
“你在杜家监视了这么多年,不可能是白费力气吧?而洛王败露的关窍正在于杜家,怎会这么巧?”
“这些年洛王花银子犹如流水,杜家人养了这么大一只蝗虫,盼的只是洛王早日继位,许杜家官勋爵位,摆脱商贾出身。本王只是让杜家对洛王生出猜忌,又放出国库亏空,皇上手无兵权的消息,使得杜家人以为眼下是篡位的绝佳时机。没想到杜参如此好掌控,迫不及待地派出刺客,逼迫洛王提前起兵。”
连翘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与她猜的相差无几。
祁王懒懒地复躺回去,又将绣帕覆面,闭眼道:“此番唤你来,并无他事,戌时之前便要出宫,本王在此小憩片刻,你若无事,便回去吧。”
连翘沉默半晌,还是没出船舱,她怅然道:“在此多待片刻也好。”
“如此思念本王?”
连翘狠蹬他一脚,蹬得整个船舱摇晃了一阵。
“踢我做什么?说笑也不许了,司药大人好大的官威!”琚墨佯嗔道。
连翘理好裙摆,恹恹道:“一离开这里,我便又是众人耻笑的妖女连翘了。让我做会儿张漫吧。”
琚墨一把将她拽下来趴到自己身上,两人四目相对。
“做什么?莫非是你思念我了吧?”
见连翘不惊也不羞,琚墨有些意外,道:“怎的你在我这便如此聪明伶俐了?对外面的人却唯唯诺诺?”
“我也不知道,只觉得在你面前毫无保留。”连翘近距离看着琚墨憔悴的帅脸。“好好休息吧,若只是为了支开你而派的差事,也不必拼尽全力去做。”
琚墨笑而不语,心里被这突如其来的关怀暖到。
待连翘要爬起身来时,琚墨一臂枕在脑后,另一臂紧紧将她锁住。
“抱不够了?”连翘不耐烦道。
琚墨凝视着她的眼睛,问:“你对本王与你的肌肤之亲如此不设防,全不像从前那般羞怯,是否,已与皇兄做过那事了?”
连翘翻了个大白眼,回怼道:“皇上可比你君子多了,他说,在给我堂堂正正的名分之前,都会保住我的清白。”
听着她如此由衷赞赏皇上,琚墨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失落。更讨厌的是,这种失落,好像并非由于担心她倒戈。
“你爱上皇兄了?”
“可能吧。”
竟然不是否定的回答,琚墨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隐隐在下坠。元灵节之夜,闹市马车内的一吻,她红着脸的模样,与如今淡定地趴在自己身上的样子,大相径庭。
琚墨旋即收起眼底的失落,又变回那个潇洒而不羁,多情又无情的祁王。
“皇上是君子,本王却不是。”祁王一个翻身,一转攻势,将连翘压在身下,做出要侵略的架势,细细嗅着连翘的发丝。
连翘却淡淡地,只说:“喜欢闻便闻吧,我看你敢做什么。”
“这里是湖心,你便是叫破喉咙也无人来救你。”
“别虚张声势了,你不会动我。其一,按照你的计划,我迟早是皇上的人,若你损了我处子之身,于你的计划有何益处?”
祁王觉得有趣,一笑了之,翻身躺在了她旁边,两人并卧在窄小的船舱内,一侧身体紧紧相贴。
“其二,你是皇族的祁王,是声名在外的翩翩公子,你自认凡你看上的女子均会为你折服,所以你绝对不会,也不屑于强迫女子做这种事。”
祁王仰天大笑,他许久未发出如此爽咧的笑声了。
“你出来许久,未免惹人生疑,快回去吧。”祁王微微掀开舱帘,看着外头的落日,沉声道。
连翘艰难地爬起身,整理好头发和衣裳,掀开舱帘走了去,正要迈出去,又回头说:“其三,你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又总嫌我蠢笨,怎么可能愿意与我这样的人做那事。”
说罢便走了出去。
祁王朝她喊道:“你聪明得很,只拿出今日对待我的这份神气,再没人敢欺负你的。”
连翘听到这话,并不回应,一脚踏上了来时乘的那条小船。只余琚墨的画船在原处,她下船时那一脚,将船身蹬得摇摇晃晃,琚墨的心也随之起伏。
“我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琚墨嘲弄地自言自语着。“较她美丽十倍,聪慧百倍的女子本王也见识过,不过是共谋秘事,每每相见总是私会,才有了这错觉。”
琚墨自我解释一通,做好了心理建设,出舱摇船,准备出宫。
湖面的另一边,是同样在摇船的连翘,琚墨不住地转头看着落日湖面上那个瘦小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想到夜里她将与皇上相伴,心中不禁怅然,方才的心理建设再次出现裂纹,从这裂纹里漏进去的,是一缕今日的晚霞。
连翘一路上仔细思虑了祁王的话,回到风照玉林后,召集宫女们开大会。
众人稀稀拉拉站在竹屋前,愿意赶来的不过都是想看看她又要闹什么笑话。连翘站在廊下,身着官服,发髻梳得一丝不苟。
“今日召集诸位,是有要事相商。本官不才,原只是略通药理,蒙皇上器重,加官至此,便不能辜负吾皇重望,需将皇上素日里的医药、养生之事打理妥当。”
众人小声哄笑,谁又不知这是个虚职,医药之事本该太医院负责,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连翘似乎猜到了大家的想法,又说到:“医药之事,本该由太医院主理,咱们圣上龙体康健,太医院不过每日来请平安脉,留些日常保养的方子。然则皇上近来极重养生,日常饮食保养之事上,更加马虎不得,起居养生,日常保养,煎熬汤药等等事宜,还得是咱们紫云殿自己的人来最便宜。于是才设了御前司药之职,只为建立一支皇上最为亲信的随侍。”
大家听来,仍不尽信,但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连翘见大家愿意听她说话了,又道:“皇上迁居风照玉林这数月,紫云殿的人也跟来了半数,怎的今日只来了这些人,莫不是手中有差事腾不出空?今日之事实在重大,烦请诸位将不得空的姐妹唤来,这司药局将来如何规制,何人任何务,领几许俸禄,一同相商才好呢。”
众人一听,有新的机会,开始兴奋起来,纷纷呼朋引伴,不多时,所有下人聚集于此,竹屋前一时人头攒动。
“皇上近来极重养生,吾辈尚且能封官,诸位姐妹资质过人,若愿意细心习得药理养生之道,皇上也必定青眼有加。”连翘以画饼开头 。
不得不说,画饼是有用的。那些恨连翘的人多是骂她德不配位,但要说不愿意坐到连翘的位置,是不可能的。
“这司药局是个新机构,又只在咱们风照玉林的人里选拔,是难得的机会。我且说来,有才能的姐妹均可自荐。”
先有人自告奋勇来写字记录,连翘一个一个报出一些鸡肋的职位,诸如晒药监事、煎药掌事、通风记录官,器皿洁净官等等,不过是将她们从前的工作换了个名字,再多付一份不算丰厚的俸禄罢了,可人人觉得新奇。且不说与其他宫的宫人有了区别,因为紫云殿的差事本就比旁的显贵些。但是和那些留在紫云殿没跟过来风照玉林的人也有了区别,往后就算回到紫云殿,也自认是皇上心腹级别的,且有官职傍身。
连翘列了一堆职位,将在场所有人都收编。众多职务中最为核心的,是连翘亲选的御药使,共四个人。选拔标准并不是懂药理,而是安分。这四个人在连翘被众人奚落之时,从未落井下石,只安分做好自己的事。四位里有三位都是粗使宫女,手脚利落。只有一位是大宫女,叫做红绫的,话不多,长得标致,心思极其细腻,颇有元灵节晚宴时那位为连翘解围的贤妃娘娘的风范。
连翘后又托司衣局赶了两批制服,司药局的众人虽然没有单独的办公地点,只在皇上近前工作,但制服一穿,就仿佛摆脱了下人身份,与其他宫的人相见时,总是神气活现的。紫云殿剩余的人只恨当初没有跟过去,明明同在御前伺候,此番却是天上地下的区别了。
皇上回到风照玉林,见上上下下竟气象焕然一新,不觉惊喜。竹屋里里外外药香四溢,相比从前空荡荡的雅致感,倒多了些热闹的意境。
连翘正伏案写着什么东西。皇上站在门框处并不惊动她,只静静看着,忧郁的眼神中多了三分笑意,两分沉醉。
连翘使不惯毛笔,写起字来很费劲,写了一晚上,满地都是写废后揉成一团的纸。
皇上捡起一团,展开看来,原来是做脂粉的方子。
“宫里的脂粉不好?”
连翘闻声转过头来,闷闷道:“宫里的东西自然是上好的,只是终究离不开铅粉,日积月累用下去,怕是会中毒至深。“
“自古红颜多薄命,女子在这世上本就不易,又要施粉黛,取悦他人,到头来中毒的却是自己。“皇上有些失神,想到为皇权铺路的母妃,她又何尝不是红颜薄命呢?
连翘倒是很惊讶,按理说他是封建父权的既得利益者,忽视女性遭受的不公才应该是他的常态,不想却有这样的觉悟。在这个连女性自己都觉得自己地位低很正常的时代,能说出这种话的,可谓凤毛麟角了。
皇上回过神,又问:“莫非你在研制无铅的脂粉?”
“皇上赐我官职,无功不受禄,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上,那便要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我想做出无毒的脂粉,让宫中的娘娘和姐妹们都能用上。眼下仅凭我一人,难以炮制满宫上下所有人的分量,所以想把方子写出来,请司药局的姐妹们共同制造。“
皇上托腮,赞赏地看着她:“这原是虚职,不需你劳心劳力的。可我也猜到了,骤然位至四品,你必然坐立不安,还想着怎么宽慰你,却没想到你给了我这么大一个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