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梧桐疏影间

3、二

　　夜半。
　　流转的月华抚过门窗，荒草丛生的小院里隐现几声虫鸣。稀薄的雾气里，一条黑色的身影无声的翻过墙头，几步走到了窗下。
　　黑影右手伸向窗棂，似要敲下忽然又停止，原地踌躇了一会儿，终于探出手去，灵巧地动作几下，轻轻打开了窗户。
　　无声的翻进屋子，黑影停在屋内人的帐子前面。
　　“雯苼……雯苼……”
　　男子的声音低沉，轻轻传进了帐子。
　　许久未见回应，男子终于伸出手要去撩帐子，却见那帐子忽然被撩开，一只握着尖利簪子的手猛的刺了过来。
　　男子急急后退，口中低声道:“雯苼，是我！”
　　那手又退回去，帐子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半晌，终于探出女子苍白的面孔。
　　“你是……谁？”武雯苼声音嘶哑微弱。
　　男子见状上前一步，目光细细的抚过女子面容。
　　“不要过来！就在那里！”武雯苼忽然一惊:“不要过来！”
　　“莫怕。”男子拉下遮面的黑色布巾:“是我，易嘉。”
　　“易嘉哥哥……”她低喃一声，将头侧向易嘉的方向。月华洒进窗子，恰照出她唇角一丝诡秘的微笑。她伸出食指抵在唇上，定定地看着易嘉:“嘘——你快走吧，让别人看见了，玉郎要不高兴的。”
　　易嘉的眉头蹙起来:“玉郎是谁？你竟与外男有了纠葛吗？”
　　武雯苼从枕下摸出一块东西，握在手中轻轻喟叹:“易家哥哥何必追根揭底呢？”
　　“罢了，且不管他是谁，你如今这个处境，谁沾上都要受带累。不如尽快离开——青鱼佩！”易嘉目光不经意地瞥过她手中之物，声调却忽然急切:“你手里怎么有青鱼佩？”
　　他眉头蹙得更紧，手心亦泛上点点潮意:“玉郎难道是皇上！”
　　武雯苼垂眸不语，只是手中玉佩却握得越发紧了。
　　易嘉看着她，心直直地往下沉，声音里透出点微漠的悲哀:“雯苼，莫再自欺欺人了，天家无情，哪里有你的玉郎呢？”
　　“我来之时，家尊恰好传了口信过来，林御史以令尊劳苦功高，当朝请免令尊迁徙之罚，朝上附议者十之三四，但皇上全然不予理会。”他眼眶微热，嗓音艰涩道:“雯苼，醒醒吧”
　　内室一时静下来，月华似霜雪一般细细的铺洒了半间屋子，四下里只听得虫鸣声声。半明半昧间，武雯苼反手摸出玉佩，缓缓地举到身前。
　　“你也觉得我在做梦吗？”她看着玉佩，喃喃低语。
　　明月斜照，玉佩里泠泠的绿意流转光华，恰像那烟雨江南，姑娘守着高楼，眼中映出的湖水的绿波。
　　她掬着那捧春水，素白的手孤悬在月华中，长发却披散而下，连同身子一起陷进了沉沉的暗色里。
　　“我一意孤行，入宫两年却备受冷落，我不怨他。”她看向易嘉，目光凄凄。
　　“我都可以说服自己不怨他的——可是为什么要对父亲下手呢？”她五指忽然紧紧的攥住玉佩，凄厉问道:“父亲何曾做过那些事情！”
　　她一字一顿，像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去质问，声音却被压制得极低极哑，又仿佛忌惮着什么。分明置身于昏暗的帐子里，形容又极狼狈，她眸中却像是映着月华，寒意逼人。
　　“哈！”她悲怆地低笑一声，恨声道:“我情愿从未遇到他！”
　　易嘉语气缓和下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事错不在你。”顿了顿，又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令尊远谪岭南之事，家父已经使人前往打点，料想不会有什么差错。只是……”
　　武雯苼默了默，声音缓和许多:“赞之哥哥费心了。有什么不便的，无妨直说。”
　　易嘉看着她，嗓音沉沉:“你深陷宫中，又兼之处境非常，怕是只有死遁方能脱身。与你身形相近的女囚我已经找好，只是——”。他轻轻一叹，眼中似带了隐隐的悲悯:“雯苼，从此之后，你便再不是你自己了。”
　　武雯苼自嘲道:“我早便不是我自己了。”
　　易嘉一时无言，良久方道:“依朝堂之上的局势，便是你不入宫，也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这不是你的错，你莫要钻牛角尖。”
　　顿了顿，又道:“明日此时，我来带你走。”
　　武雯苼低低的应了一声好。
　　易嘉又叮嘱了她几句，方转身走到窗边，利落地翻了出去。
　　武雯苼坐在床边，手里紧紧握着玉佩，眸子黑沉，面上却看不出是什么神色。月华照上她的侧脸，一片冷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