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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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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倾盆。
滂沱大雨倾注在小小一方天地。下雨的时候,即使是本该气温最高,艳阳高照的下午,也能天色昏暗到疑心太阳提前下班,让人昏昏沉沉的,阴云笼罩是必要的前奏,让暴雨天阴郁的气氛愈演愈烈到极致。
用小指头想都能猜到肯定发了橙色暴雨警报的天气,本是该乖乖躲在宿舍里,奈何午休结束铃不紧不慢地响起,女歌手用低迷的声音闷闷地唱一首情歌,像极了被泪水涨得圆滚滚的阴云。
运动长裤湿水了肯定难受,但也懒得翻出压箱底的校服短裙,只好卷八卷八裤脚,拉到膝盖之上肯定不美观,想了想,还是让长裤的边沿盖住膝盖。脚上那双平日里在宿舍踩来踩去的拖鞋,没多想就被直接穿出了宿舍。盛夏时节,本没有带上校服外套的必要,情况特殊还是穿上了,多少能挡一点雨。宣瑜做完这些几乎徒劳的准备,左手把书包攥成一团放在胸前,两肩向内收,右手打着伞,也顾不上穿着拖鞋的脚在被绿化带的黄土冲得昏黄的水里一踩一个准,小腿上都溅上了不明的黑点——估计是水里带出来的土渣子吧。
我喜欢暴雨。颜色厚重的乌云一寸一寸地下沉,在地面上留下抹不去的阴影,略松动的玻璃窗偶尔也会跟着发出垂死的呜咽,雨水透过走廊侵蚀室内,纵横捭阖地开疆掠地。偶尔,还会有爆开的排水管道,像一个迷你瀑布,给路过它的同学造成不小的压力。喜欢暴雨是因为,我总是幻想着一教室的同学坐在末日之际的诺亚方舟上,天地间疾风骤雨,一室之内则不无平静安宁。像是全息投影造就的同舟共济。我总是觉得这是少有的集体归属感的来源之一,起码在灾难面前,大家都是平等的,人类只有抱团取暖。大自然的咆哮却成就了被“广厦千万间”庇护着的小小女孩的美妙梦境,可见世事,也不无离奇。
心还飘在屋外滂沱的大雨和不切实际的幻想里,身体倒是忠实地而机械地把下节课的课本放到了桌上,再“啪”一声粗鲁地在课本中央位置盖上装满文具的笔袋。
“学霸最近走神走得很频繁嘛。怎么,不关心你的分数了?”詹文峰的声音。我转过头。
课桌下的空间狭小,詹文峰侧着坐在椅子上,两条长腿舒舒服服地伸到我和他之间的过道上。他拿着一块白毛巾这里擦擦那里擦擦,他被打湿得很不均匀,右半边刘海湿了水,耷拉在脑袋上,像几条闪耀着黑色光泽的虫,他喜欢穿短袖运动衫,绝少穿另一件西装衬衫——或许是因为显而易见的老大爷气息和动辄透肉的微妙质感,即便是这件运动衫,湿了一边肩膀,纯净的雪白校服一下子混进了皮肤的颜色,淡淡的乳白色湿了水,更显得薄如蝉翼。他从不穿校服短裤,今天下雨,也就把裤腿往上挽了挽,一双黑色人字拖的带子细细的,小腿皮肤上挂着一寸一寸正往下淌的水珠,
“管好你自己吧。”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察觉到带上了前所未有的生硬,再想补救,但对象是他,不可像八面玲珑地敷衍其他人那样,唯恐弄巧成拙,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的圆了我刚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明明心里是在字斟句酌,有时严谨缜密到自己都发笑,一不小心聊多了几句大脑飞速运作到全身肌肉都绷紧,结果还是有那么几句话,或许是求之不得的自尊心作祟,或许是着急忙慌地想要掩饰心意,又或许是其他,总有那么几句大失水准的话就一骨碌从舌头尖上滚出来了,带着新鲜的、热腾腾的悔意。
“火气这么大,你吃火药了吧?”
“上课铃都响啦。你们还没有安静——对老师有没有一点尊重?!”不用我介绍,这位在前门门框下站着的就是大锣老师。这种在撒娇和怒斥和客观陈述事实之间摇摆的语气,就是老师的代表作。
詹文峰一时之间没了声音,他从斗志昂扬的小公鸡一下子萎缩为一只呆头呆脑的小鹌鹑。
“课代表在哪里?上台领读。”如同被召唤的精灵小宠,准确地捕捉声音来源,分析发声物体性质,预判为何发声,在心里将流程走过一遍后,我调整好真诚的表情面对老师,带着和课本上绘制的女中学生一样的“初生的太阳”表情。
一时不察,不慎想起刚进教学楼的瞬间,若有所感地回头一望,几米远的地方,詹文峰和一个头发长长的还带了卷的女生几乎是依偎在一起——不,是詹文峰把女孩包在怀里,像只破了一点点皮的饺子一样,饺子皮将饺子馅细细地护着,一把不太大的伞被詹文峰攥在手里,像是拿不稳似的一直往女孩那边倾斜,却又拿得稳稳的,那伞像一个保护罩似的,恰好停在女孩头上一寸处,行走间也没磕着她。当时,詹文峰突然看到了我,和我对视了几秒之后移开了目光。
正值时令的雨水和正当年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