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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樱桃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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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樱桃宴多设于新科进士放榜之时,二皇子借今年樱桃成熟较早为由,宴请京中才子才女于他别院一叙。
沈春昼自然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所请之人中,有考生中早有名气之人,有主考官安正彦和批卷之人。自立国起,科考制度便十分宽大,考试有“公卷”“通榜”之制,“公卷”指的是考生可以在考试之前先将自己的作品呈递给朝中有学问的官员,获得一定的名气;“通榜”则指的是考试之后,不专凭考试成绩,根据其平日表现再行排榜。
因此二皇子此番不过是借着交流学问的名头,要先带着他的门客在各位考官面前博个好印象。
而太子听闻此事,也不甘示弱,亦是带了门客前来赴宴。
当今圣上膝下仅有三个儿子,太子乃皇后所生,恭谨温良,深得朝中文臣支持。二皇子乃淑妃所生,性格张扬,同武臣来往密切。剩下一个三皇子乃萧妃所生,马上满十三岁,尚年幼,又因母妃不受宠,所以并无争夺储君之位的资格。
沈春昼打量着宴上诸客,来的考生中,未依附于太子二皇子的,只有一人。此人名叫苏孤光,一身白衣,穿得极其简朴,面容瘦削,气质清冷,不爱言语,有考生已经和安正彦讨论起儒学,而他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吃着樱桃。
沈春昼正在想什么,突然一个果子滚到了他脚底下。
抬眼望去,谢宵冷正对他挤眉弄眼让他踢回来。
方才来时,谢宵冷发现陈小姐未来,便一屁股坐到了沈春昼旁边,二皇子打趣他说从小就喜欢黏着皇叔,将来皇叔成亲了他也要跟着去不成?
谢宵冷定定地看着沈春昼,答:“我不仅要跟着去,还要名正言顺的。”
沈春昼手下抖了一抖,差点没把杯中蔗浆洒出来。
二皇子说:“怎么,你要当皇叔干儿子啊?”
谢宵冷又摆回他那张臭脸。
宴上沈正彦正大讲儒学,谢宵冷却让沈春昼陪他踢果子玩。
沈春昼皱了眉,示意谢宵冷乖乖坐好,谢宵冷没了乐子,有些委屈地坐直了身子。
说起来也奇怪,沈春昼再过几年就到而立之年,谢宵冷却老把他当小孩,要和他一起当小孩。
谢宵冷已将玉碗中的樱桃数量数了两遍,百无聊赖,突然脚下有一东西滚来,他一看,正是方才那个果子,沈春昼的脚还未收回,像是在等着接。
谢宵冷微微笑了一下。苏孤光看着谢宵冷唇边的笑意,抖了一抖。
两人这样踢了几回合,沈春昼示意不可再玩了,谢宵冷便乖乖坐好。此时二皇子建议大家一人作一首诗,以樱桃为主题,由各位考官来选定何人可以拔得头筹,二皇子重重有赏。
更有意思的是,沈春昼发现,太子门客,二皇子门客,还有他们这几个来陪着唱戏的人所用笔的粗细都是不一样的。
沈春昼了然一笑。
评诗环节也充满了酸腐味,除安正彦以外的考官均是将在场的考生所作全部大加赞赏了一番,沈春昼低头笑了笑,在场的考生除了确有真才实学的以外,还有太子二皇子希冀提拔的纨绔子弟,比如吏部尚书的儿子潘秋石,他写出来的东西恐怕还不如谢宵冷胡诌的几句。
谢宵冷听着听着,打了个哈欠。
安正彦却一直眉头紧锁,直到看到最后一张。
他将题目念出,问:“此诗何人所作?”
方才那个寡言少语的苏孤光起身道:“正是在下。”
安正彦表情严肃:“让你咏樱桃,为何写起螃蟹来!”
苏孤光恍然道:“原来是写樱桃,我方才走了神,没听到写什么,但见各位公子风采,倒是想起螃蟹来。”
沈春昼连忙喝一口蔗浆止住笑意。
满座寂静,安正彦的面色却好像缓和了几分。
谢宵冷突然拿着筷子敲起玉碗来:“螃蟹无实学,横行霸道强。可怜小虾米,妻离子又散。螃蟹官威大,虾米生活难。被我抓了去,蟹黄煮鸡蛋。”
苏孤光对着谢宵冷作了一揖:“好诗好诗。”
谢宵冷也装模作样地回了礼:“哪里哪里。”
沈春昼见太子和二皇子的脸色越发不好看,连忙出来岔开话题:“安大人,你觉得这些诗中,哪首诗写得最好啊?”
安正彦又将手中诗歌细细看了一遍,道:“诸位皆是文采斐然,锤炼技巧可圈可点,但若是论立意,我觉得还是这位苏公子,更胜一筹。苏公子,考试之时,有今日水平即可。”
安正彦此话一出,在场诸人皆明白了什么意思。
樱桃宴勉强算是圆满结束,谢宵冷偏要送沈春昼回王府,二话不说钻进了沈春昼的马车。
“你平日里不是不爱说话,也不愿掺合朝堂之事,今日为何要作那首打油诗?”沈春昼问道。
谢宵冷正闭目养神,说:“也没什么想法,就是觉得那几位确实像螃蟹罢了。”
沈春昼沉吟片刻,道:“你说的‘妻离子又散’是什么意思?可有所指?”
谢宵冷睁开眼:“王爷你可知,十年前前城北有一屠夫,他妻子生得极为漂亮,被现在的吏部尚书潘庄宇看上了,便要强行掳走。屠夫被活活打死,其妻宁死不从,一头撞在墙上撞死了,可怜那孩子不过十岁,便没了爹娘。”
沈春昼的手搅紧了衣衫:“这桩案件我竟不知。”
“这件事被潘庄宇压得很好,知道的人极少。”
“那孩子呢?”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驾马的人是沈春昼的贴身侍卫,也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叫林风。林风道:“王爷,到了。门外似乎有人在等您。”
沈春昼掀开帘子,看见苏孤光正等在门口。
“那王爷哥哥我就先回去了。”谢宵冷说着,欲跳下马车。
“等等,阿言,你又是如何得知此事?”
“道听途说罢了。不过我会让做错事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在昏暗中闪闪发亮,沈春昼难得见到他如此认真的模样,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谢宵冷望着沈春昼,道:“王爷,我不爱读书,也说不来什么迂腐的大道理,我只知道,我不想妻离子散,所以便想护别人不会妻离子散,我不想流离失所,所以便想护别人不会流离失所,所作所为,不过是推己及人罢了。”
沈春昼微微一笑,说:“阿言,你说得很好,你比那些会说大道理的人说得还好。”
谢宵冷被他一夸,生出些不好意思来,连忙道:“我先回去了。”
说着便跳下了马车。
沈春昼从马车上下来,请苏孤光府内一叙。苏孤光不言,跟了上来。
一路上苏孤光一言不发,进了书房他才说:“此次科考,状元不过是我囊中之物。”
沈春昼见他如此自信,说:“苏公子倒是成竹在胸。”
苏孤光没理他接着说:“我会入朝为官,听王爷差遣。”
沈春昼挑了一下眉,说:“樱桃宴后,苏公子得安大人青睐,想必太子和二皇子都有意拉拢你,为何选了我这个不争不抢的王爷?”
“我和太子二皇子非同路人,而且——”
“而且什么?”
“有人告诉我必须入你门下,此人于我有恩。”
“谁?”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那什么时候可以告诉我?”
“我也不知。”
沈春昼思索起来,此人既知苏孤光可堪重用,那么必然是在此届考生中挑选过了,对考生情况了如指掌,沈春昼突然想起那夜的飞镖。
“苏公子可习过武?”
“学过一点。”
“那苏公子可会使飞镖?”
苏孤光愣了一下,说:“不会飞镖,也不会翻墙。”
翻墙?苏孤光为何突然提起这个?扔飞镖的人也是翻墙进来的…
沈春昼沉吟片刻,说:“苏公子的孤光是哪两个字?可否写给在下看看?”
“是苏东坡所写‘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的‘孤光’。”苏孤光不愿动笔。
“我也很喜欢这一句,想来令尊令堂都是读书人。”
苏孤光沉默了一会儿,说:“这名字非我父母所起,我自幼父母双亡,茕茕孑立,至于成立。读书的时候读到这一句,感慨颇多,遂更名为‘孤光’。”
沈春昼叹了口气,正要说些什么,苏孤光仰起脸道:“王爷不必可怜我,苏某最不喜欢的便是别人的怜悯,强者不需要怜悯。”
沈春昼对此人好感颇增,道:“苏公子说得好,今后在朝中,还要靠苏公子多多帮助。”
“你需要我帮你什么?”
沈春昼微微眯了眼,随即笑开:“我欲入太子一党,还请苏公子,与我一起。”
送苏孤光走后,天色已黑,沈春昼回房洗漱准备看会儿书睡下。方才沈春昼本想对比苏孤光的字迹和那飞镖钉着的纸条的字迹,可是无论他怎么试,苏孤光都不肯写一字。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叫门外小厮速速叫来林风。
“王爷,何事?”林风问道。
“备车马,我要去安府。”
安府。
安正彦想是已经睡下,披了件衣服便出来见沈春昼,安正彦行了礼,问:“王爷找臣所为何事?”
沈春昼笑了笑说:“这么晚还把安大人吵起来真是不好意思,我不过是觉得今日宴上苏公子写的那首诗实在是好,想誊抄一份。我记得所有的诗都被您带回,所以才来叨扰您。”
“如此小事,王爷派人前来取便可,还亲自前来,怪不得他们都说王爷是当朝第一君子。”
“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安正彦派人将诗取了来,沈春昼令林风放好,道了谢离去。路上,林风问:“安大人说得不错,王爷派小人来取便是了,何必亲自跑一趟。”
沈春昼琢磨着苏孤光的字迹,道:“地位越高,越谦恭越好。此乃为官之道。”
沈春昼看出来这颇像一个人的笔迹,以沈春昼的记忆力,至少有八分相似。
苏孤光…沈春昼念着这个名字,可是苏孤光为何要帮自己,一个寒门孤儿,又能有那么大的能耐在京师中有一消息网?
沈春昼叹了口气,自从他开始计划之后,扑朔迷离的事情越发多了起来。沈春昼揉了揉眉心,又叫来了林风。
“下去查一下苏孤光的背景,都与何人来往。”
第二日,沈春昼去了趟东宫。
太子正画一幅画,见沈春昼来了,匆忙收起,沈春昼瞥到一眼,是个女子。
“皇叔来了。快请坐。”
沈春昼在一旁坐下,先夸了太子对禁军将领调换的看法深得圣心。近日陛下有意调换禁军内将领官职,扶持新人上位,太子献言献策,多得夸奖。
太子连忙道:“多谢皇叔夸奖。”
“只是二皇子也颇受陛下青睐,太子可要小心。”
太子听了这话,琢磨了一会儿其中意味,大胆道:“那可还要请皇叔多多帮忙。”
“我听说,樱桃宴之后,太子有去找过苏孤光。”
“是,不过此人态度强硬,不肯入我门下。”
沈春昼抿了口茶,道:“以前我也不愿结党,但看如今朝政,做孤臣并无前途。”
“那皇叔现在…”
“若是太子相信本王,本王自有办法让苏孤光入您门下,也算我与太子结盟的诚意。”
太子大喜,沈春昼素来受皇上看重,若是沈春昼愿意与自己结盟,那自己可谓是如虎添翼。
“皇叔请说!”
“你要知道,你应起用的,并非是豪门子弟,而是落难之人。豪门子弟入你门下多有所图,金钱地位,娇娥美妾。若有人许他们更高的利益,他们便会倒戈。而落难之人感恩你的帮助,又无背景依靠,只能唯你马首是瞻。所以,若是你于落难之中救了苏孤光,此人是个正人君子,必会感恩图报,入你门下。”
太子听完,沉吟片刻,道:“王叔说得有理,可那我该怎样做?”
沈春昼轻抚茶杯:“本王已替太子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