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阮齐齐

2、第二章

　　次日，乔麦一觉睡到自然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一半思维在屋顶的天花板上，一半还在他阳光和煦的梦中，梦中清风拂面、绿草成茵，还有一个肖似大师的人在对他笑。

　　真是个好梦。乔麦内心感概，然后一边打哈欠一边伸手从床头柜上摸手机，后置指纹解锁，微信的消息框从屏幕上一闪而过，乔麦眯着眼睛往屏幕右上方看——

　　8:52

　　这么早？他心里嘀咕，然后顺手拉下状态栏想看一下是谁这么早就在给自己发消息，看到联系人的瞬间迷瞪的眼睛一下就睁大了。

　　【黄朗】：起了吗？

　　分量不轻的手机“砰”地砸在脸上，乔麦痛到倒吸一口凉气，然后又一边揉着鼻子一边连忙把手机拿起来。屏幕被那一砸恰好进入了微信消息界面，左边的头像框显示的正是那只泛黄的草编蚱蜢，消息接收的时间是早上七点半。

　　乔麦顿时睡意全无，翻身坐起点开输入框迅速地给对方回了一句“起了”，之后他本以为要等一会儿才会收到对方回过来的消息，不料聊天界面的顶端在他信息发出去后就马上变成了正在输入中。

　　【黄朗】：早上好。

　　【Rider】：早！

　　【黄朗】：今天有时间一起吃个午饭吗？

　　【Rider】：有的有的！

　　【Rider】：我来请客吧，昨天说好要请您吃饭的(づど)
　　二局。
　　【黄朗】：都可以^_^
　　【黄朗】：十一点半我去接你可以吗？

　　【Rider】：不用不用

　　【Rider】：您把地址发给我就行了

　　【Rider】：我可以自己去()

　　【黄朗】：没关系，我也是顺路^_^

　　乔麦看着对方句尾的笑脸有些心神不定，一句话打错了好几遍才发出去。

　　【Rider】：您不介意就好_(:з」∠)_

　　对方先是只回了一个微笑的表情，然后又回了一句十一点半见，乔麦也连忙回了相同的话，此后又等了一会儿见上方的提示框始终没有再显示正在输入中后才按下锁屏键起床去洗漱。

　　乔麦难得在没有工作的时候起这么早，洗漱完后在客厅坐着发了会呆才套上卫衣和牛仔裤下去吃早餐，楼下饭馆的老板见他这么早出来吃早饭还多问了两句，他顿了一顿才笑着回答说，“今天有人约，就起来得早些了。”

　　吃过早饭回到家，乔麦看时间还早就撸起袖子把房子收拾了一下，期间频频掏出手机，生怕错过什么消息。

　　结果收拾完后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会儿，乔麦就坐在沙发上开始玩手机，直到约定时间的前几分钟，大师的消息才十分守时地发送了过来。

　　【黄朗】：我到了，在楼下车库里

　　【Rider】：好的，我马上就下来。

　　【黄朗】：不用急，注意安全

　　【黄朗】：我打了左边的转向灯

　　【Rider】：[OK.jpg]

　　【你撤回了一条信息】

　　【Rider】：好的。

　　【黄朗】：？

　　【Rider】：手滑了一下○|￣|_

　　【黄朗】：^_^

　　魔鬼微笑！乔麦握紧手机在内心呻吟。

　　坐电梯到地下车库，乔麦一眼就看到那辆打着转向灯的车，其实就这车而言他觉得对方打不打转向灯他都能一眼看到，除了不知道这七位数起步却以低调著称的豪车的主人是神仙一般而且传言视金钱如粪土的大师之外。

　　乔麦觉得自己可能对大师有什么误解。

　　他看着靠坐在驾驶位上的黄朗，手机屏幕的亮光映出对方轮廓清晰的侧脸，修长的脖颈隐没在黑色的毛衣高领下，透出一股禁欲的气息。

　　听到脚步声，黄朗侧过头，看见乔麦时唇角一勾，如冰雪初融，似春风拂面。

　　乔麦愣了一愣，随后不自在地别过脸，垂落在身侧的指尖像过电一样颤抖了下。

　　“你来了，”黄朗说，他面对乔麦明显闪躲的态度和红透的耳朵笑意更深，却只在对方埋头应声后微微颔首说道，“上车吧”。

　　坐着大师的车一路畅通无阻地驶离公寓，乔麦躲在后座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场景思绪纷乱没敢开口搭话，黄朗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专心开车的缘故也一直保持着安静。

　　车内的安静一直持续到车速开始不断减缓直到停下，窗外的场景也随之定格，黄朗说了一句“到了”，乔麦便跟着对方的动作一起开门下车，入眼就是一栋坐落在湖滨的中式楼房。

　　“这里是碧湾。”黄朗突然的开口让乔麦下意识侧目，一瞥尽是对方眉目里蕴着的温和笑意，乔麦移开视线，热度刚却的脸又再次滚烫起来。

　　没出息！乔麦在心里唾弃自己。

　　“走这边。”黄朗说。

　　乔麦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待走近后才发现这座楼房深棕色的木门上还挂着一块牌匾，牌匾上写着三个铁画银钩的大字。

　　“关山居……”乔麦低声念出牌匾是的字，正要推开那扇门的黄朗闻声猛然回头，两人视线相对，黄朗凝视着乔麦一片茫然的眼睛，在对方再一次慌忙地躲闪后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随后转身推开大门，叫他，“进来吧。”

　　乔麦迈步跟着黄朗跨过大门，在玄关换上对方递过来的棉拖鞋后才正式进入这所外表看起来充满了古韵的楼房。

　　客厅里的窗帘半拉开着，让深秋时节带着些冷意的日光在地板上打出一条光暗分明的界线，兴许是觉得不甚亮堂，黄朗在墙上不知道按了什么开关，那窗帘就随着机器运转的细小声音而缓缓拉开了，乔麦看见窗帘外砌着矮墙的小院，再外面是一片美不胜收的湖光秋色，秋日的芦苇随风轻轻摇摆，而小院里则种了颗枝叶繁茂的树，一把空荡荡的躺椅摆放在树下。

　　又是那种强烈的熟悉感。乔麦感受着心口骤然涌上的酸涩愣神。

　　“随便坐吧。”黄朗领着乔麦到客厅坐下，“想喝点什么？”

　　“都行。”乔麦回答。

　　黄朗笑了笑，“那就喝茶吧，正好前些日子买了点新茶。”

　　乔麦心神不定地道了声谢，他先前还以为黄朗带他来的是哪家的私厨，但看着大师对屋内陈设熟悉的态度和房子里这么久以来都再无他人出现后他只觉得大师大概是带他来了自己的家。

　　可是为什么呢？

　　乔麦想，从昨天他回家路上撞邪被大师所救然后稀里糊涂地被送回家，到今天对方直接开车把他带到自己家，还有那种莫名的熟悉感乃至于昨晚的梦，这比小说情节还要离奇的发展让乔麦甚至产生了一种对方是蓄谋已久前来接近他的错觉。

　　他不自觉地摩挲着口袋里大师昨晚留给他的那根手绳，玉制的环扣上面尽是些凹凸不平的花纹。

　　黄朗此时已经端了两杯茶过来，他俯身将其中的一杯茶放到乔麦的面前，自己则是端着另一杯在乔麦的对面坐下。

　　“饭还要有一会儿才好，不介意的话现在和我聊聊四年的事情吧。”黄朗说。

　　“愿意的，”乔麦低头看着茶杯，“您讲吧。”

　　而后他先是听到对方叹了一口气，随之用无奈的语气说道，“不用对我用敬语，也不用太紧张。”

　　“虽然你应该不记得了，但我们应该是旧识。”黄朗敛目端起茶杯浅抿了一口，然后才开口轻声问道，“你先前也看到了门上挂着的牌匾吧？”

　　“是……关山居吗？”乔麦语气犹疑。

　　“是，”黄朗说，“容县曾经有一座山也叫这个名字。”

　　“叫关山居？”

　　“不，”黄朗笑着纠正，“是叫关山。”

　　“那是座被你们乔家一位先辈设过大阵的山，原本是没有名字的，只因为那设阵之人名为关山，那阵的名字也叫关山，于是后人都叫它关山了。”

　　“不过现在应该无人知晓这座山了。”

　　“我过去在那里居住了很久。”

　　黄朗抬眸看向乔麦，“然后四年前，你来了。”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打算破阵而出。”

　　“我那时本与你定下了约定，可没想到此阵直到月前才得破，而人间已经过去了四个春秋，我花了些时间确认现在的情况后就顺着卦象一路寻到此处。”

　　黄朗放下杯子轻叹一声，“是我来迟了。”

　　“……可是你说的这些，”乔麦攥紧杯子低声说，“我都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是我的错。”黄朗叹息道。

　　此后是一段连空气都凝滞的沉默，乔麦不敢抬头，但心跳却怦怦地一声比一声响。

　　乔麦从未觉得自己的心跳这般有力，迅速，好像要跳出胸腔一般过，但是他又觉得自己仿佛并不是第一次经历这般心跳的感觉。

　　他用力地喘了一口气，眼前一阵恍惚，是如昨日般的月华如水，还有看不清面目的欣长身影，他的耳边似乎响起了一声发着抖的“我喜欢你”，熟悉的声线惊得他猛然抬头，结果正对上黄朗的视线，那双微圆的眼睛让他一时分辨不出眼前的人究竟是现实还是自己的幻想。

　　恍惚对视了好一会儿乔麦才极力偏过头，声音艰涩地问道，“我们过去是什么关系？”

　　黄朗闻言有些讶异，他似乎是笑了一声，又好像只是乔麦的错觉，他回道，“我们两情相悦。”

　　乔麦眼前一黑。

　　又突地出现一抹白色。

　　他只见一张小小的人形纸片从半空中飘飘然地落到桌上，然后又撑着桌子站起，飞快地跑向黄朗。

　　这又是什么东西？！

　　乔麦讶异地看着那小人一样的纸片跑到黄朗面前一阵比划，黄朗低眉朝它颔首，而后若无其事地抬头道，“饭已经准备好了。”

　　说话间却见乔麦半是逃避一样盯着小纸人出神，黄朗有些好笑地挑眉转移话题道，“怎么？对灵媒感兴趣吗？”

　　“灵媒？”乔麦下意识应声。

　　“嗯，能够容纳灵体的媒介，纸灵媒是其中最简单的一种，一点小把戏。”

　　“不过现世也无人会用这些了。”黄朗微微垂眸，随即又朝乔麦一笑，“我们还是先去吃饭吧。”

　　乔麦愣愣地望着他，面色薄红，眼里泛着些许水光，尽是茫然。黄朗在心中轻叹一声，伸手轻轻地摸了一下他的头，语意温和，“不用想太多，只是吃个饭而已。”

　　被大师突然带着安抚意味的动作吓了一跳，乔麦僵硬地准备偏过头的时候黄朗就已经自然而然地收回了手侧身向餐桌走去，他犹疑之后还是抿唇起身跟上了黄朗的脚步。

　　黑色的实木餐桌上面摆了对于两个人来说算得上丰盛的四菜一汤，一眼扫过去全是他平时钟爱的菜色，但可惜的是他此时一点食欲都提不起来。

　　黄朗倒是自然仿佛先前乔麦耳闻的话语全是幻听一般，边入座边招呼着乔麦。吃了两口才后就开始说起最近上映的电影，讲到某某导演如何磨练他新戏的新人演员，谈的全是些乔麦现在感兴趣也有话题可聊的东西。如果没有先前发生的事情这必然会是一场主客俱欢的宴席，可偏偏乔麦再逃避现实也不能将黄朗先前的那些话当作幻听，尤其在这些话还似乎与他现在的问题密切相关的情况下，即使黄朗口中的过去对他而言无异于往风平浪静的海水里扔了一颗炸弹，哪怕没有后续，余波也搅得乔麦心绪不宁，只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话，寥寥草草地吃了些东西就放下了筷子。

　　等到吃完饭，乔麦本来是迫不及待地打算独自回家，他连如何拒绝黄朗的说辞都已经打好了腹稿，奈何天公不作美，两道轰雷之后外面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乔麦推辞未果后被黄朗开车送回了家，下车前客气地道了声谢，黄朗回了声应当的，乔麦动作一顿，关上了车门便转身向电梯走去。

　　这场突入其来的雨下得很大，并有越发磅礴的架势。乔麦一打开家门就听到了雨滴砸在窗户上发出的声音，是少有的响，循声一望就是几乎要遮天蔽日的雨幕，让世界都变得模糊起来。

　　他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慢吞吞地脱了鞋，一副葛优躺的样子把自己摊在沙发上，脑子又是里一团浆糊。

　　手机的提示音响了，乔麦拿起一看，是黄朗发过来的消息。

　　【黄朗】：想了想还是要向你为今天的事情道歉，是我太自私了，虽然我们是曾经两情相悦，但如今你并不记得，我再旧事重提对你而言只是负累。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自然无需在意，我本意只是想为我的食言向你道歉，还有想告诉你我仍是喜欢你的。

　　拿着手机，乔麦觉得自己即使在隔了一层屏幕面对黄朗的情况下也很难冷静下来，对方那句直白的喜欢让他忍不住红了脸，便是把先前的那些话都抛到了脑后，手指不自觉地在聊天框上反复点戳也没想好怎么回话，好一会儿才从脑袋里不知凡几的疑惑中抽出一个发过去。

　　【Rider】：我为什么会不记得那些事情？

　　【黄朗】：因为那本就是不应该存在的东西。千年之前的道劫中我因为关山阵得以苟活，但也因此不得离开关山半步，直到后来我脱胎换骨破阵而出，而过去的我仍不为天道所容，所以世间便再无关山，也再无黄朗。

　　【黄朗】：你本就不应该记得过去发生的一切的。

　　“不是这样的。”乔麦喃喃自语，如果他完全不记得过去发生的一切，那这四年的寻找和等待，恍惚间得以窥见的过去的影子，如此强烈的熟悉感和涌上心头的酸楚与雀跃又算什么。

　　【Rider】：可是既然事情确确实实发生过，那就算是神也不可能让它无迹可寻，想让已经发生了事情不存在，这不过是你口中的天道在自欺欺人。

　　乔麦发完那段话之后黄朗那边安静了好一会儿后才突然弹过来一个语音通话，乔麦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接起，手机响起一阵细微的杂音后传出黄朗带着笑意的叹息，“也许你说的对，小麦。”

　　“而且我刚刚已经想起来了，”乔麦声音一顿，耳尖红透，“我想起来了我说我喜欢你的时候。”

　　那一头又静了片刻。

　　“我亦是的。”这句话从手机里传出来的时候乔麦眼前霎时浮现出了黄朗低垂着眉眼的样子，他墨发如绸，朝乔麦扬唇而笑，一瞬间比身后的圆月光华更甚。

　　“我亦是喜欢你的。”

　　天道想要抹去过去那个黄朗的存在，包括与此相关的所有联系，这本应是无法被任何人所察觉到的事情，但偏偏乔麦那般喜欢黄朗，于是抹消之后就产生了以天道之能也无法填平的沟壑。

　　所以当故人带着过去的影子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那些被封锁在灵魂深处的东西就挣扎着翻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