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树》和木子

3、第一份记忆

　　训练按部就班，一晃就接近尾声。最后一天是军训成果展示，家长可以来参观。
　　天空灰蒙蒙的，倒像是一幅水墨，深浅不一。这对于军训的孩子来说无疑是个好天气，没有太阳的暴晒，即使比前几日稍显辛苦，大家也鲜少有怨言。
　　展示在距离支队不远的田径场，各班分开训练的男女生现在聚到了一起。18个班级集中，占据了操场的一半。
　　主席台上坐了省教育局、市教育局和学校的领导，红白的标语给阴沉的天气增色不少。周围坐满了前来参观的家长，花花绿绿的衣服，心急的家长直接站起来，妄图寻找自家小孩的位置。
　　国旗队首先入场。第一排是杨添和谭盟，站姿很标准。林韵辞离得远看得不甚清楚，男孩穿着和大家没太大区别，最普通的迷彩服，简易的腰带使得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不少。十个人的队伍，一眼望去全是穿着军靴笔直的长腿，虽然人少，但走起正步来依旧气势十足。
　　一点准时开始，等到十八个班都展示完毕，已经下午三点半了。各班由教官带队回宿舍收拾东西。

　　林韵辞把学校发的军绿色袋子展开，把薄被枕头云云一股脑塞进去。
　　“诶诶！你怎么这么粗糙，好歹折好了再放进去啊。”陈与孟正在床上整理，绿格子被子在她的手上服服帖帖，格子横竖分明。
　　林韵辞无言地盯着自己惨烈的口袋，认命地掏出来折好。而后放进去洗漱用品，袋子鼓鼓囊囊，绳子显得分外纤细。
　　三个女生都收好了，面面相觑：怎么拿？直接提还是背着？和来时工工整整的袋子不同，现在□□西翘的，怎么拿都硌人。
　　林韵辞两只手一起提了起来。
　　爸妈都去出差了，没办法来X市，所以林妈妈委托了杨添的爸妈。
　　家长不能直接进支队，要到田径场附近去等。不少热心的同学在支队门口顺路帮着搭把手。
　　“同学我来帮你提行李吧。”一个男生走过来。
　　林韵辞正准备感谢，手上一轻，“多谢，我来帮她吧。”
　　杨添笑着对男生道谢，一手拿着林韵辞的行李，一手把军帽摘下来。他的头发半长不短，一小撮刘海被帽子压在额前，被他用手胡乱扒开。
　　“你的呢”，林韵辞想拉一半的绳子，“分我一半吧挺重的。”
　　“没事，个子和体重都不是虚长的。我的早就放在我妈车上了。”杨添看起来确实不费力。
　　长得高就是好啊，提这么大包东西就像提着一小袋零食，不像自己，东倒西歪的，林韵辞默默感慨。
　　“怎么样，这几天还行吧？我本来想拿感冒药给你，但是你肯定没带手机，直接失联啊。”杨添低下头看林韵辞，军训七天她也没晒黑，军训服的袖口被橡皮筋束着，看样子是纽扣掉了。
　　“感冒药？给我感冒药干什么？”
　　“冷水洗头很容易感冒啊。”
　　“我身强力壮的，哪那么容易感冒，不过还是感谢您！太善良了杨添同学！”林韵辞浮夸地双手握拳，星星眼状。
　　杨添嗤之以鼻。
　　没几分钟就到了田径场附近，仿佛进入了一个大型停车场，远远地就看见了杨添的妈妈，穿了一件紫色的针织衫，黑色长裤，乌黑的头发披在肩头，向他们招手。
　　“韵辞，这边！”
　　林韵辞赶忙走过去：“阿姨好。”
　　“好久不见啊韵辞，军训很辛苦吧，都瘦了，走，我们去改善一下伙食！”杨妈妈挽着林韵辞嘘寒问暖。林韵辞有些哭笑不得，只是七天而已，肉眼可见地瘦了？
　　林韵辞和杨妈妈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从小到大的家长会，她作为班长都要帮着老师宣读一些简单的信息或者是发些材料。这次一起来X市上学，两家家长也一起吃过饭，嘱咐两个人要互相帮衬。
　　恰好是周末，杨爸和杨妈自驾来看看杨添。杨爸爸话不多，只简单问了几句身体健康就没了话，倒是杨妈妈话不断，把衣食住行都打听了个遍。
　　林韵辞很有耐心地回答，说到好笑的地方和杨妈妈一起捧腹。杨添和她一起坐在后排，整个人很放松地依着，眼睛带笑地看着林韵辞，林韵辞笑得前仰后合，他也忍俊不禁：“你真是。”
　　“真是什么。”林韵辞目光挑衅。
　　“活泼机灵聪明绝顶美少女。”杨添正色。
　　林韵辞气焰迅速消减，这是她有次晚自习和他一起讨论数学最后一套题，因为找到了关键步骤而得意忘形的形容。
　　两个人盯着对方看了几秒，须臾大笑。

　　杨爸杨妈带着他们去了市中心的酒店，开了两间房，杨爸和杨添一间，杨妈和林韵辞一间。
　　杨妈妈把之前买好的泡芙拿出来给林韵辞吃，让她吃好了就去洗个澡换件衣服。
　　林韵辞拿着拳头大的泡芙，咬了一口松软的外皮，淡奶油溢出来，她连忙张嘴接住，粘稠的甜入口即化。甜食总是让人心情愉悦，林韵辞眯眼。
　　收拾干净自己已经接近六点了，一行人出门觅食。杨添馋火锅，林韵辞一听，兴奋得摩拳擦掌，于是四人进了一家装修古典的火锅店。
　　都是无辣不欢的味蕾，林韵辞吃得嘴唇发热，额头冒汗。趁着涮毛肚的空隙，看向对面的杨添，他也洗了澡，穿着简单的黑色短袖，正在把一块肥牛蘸上调料，正反面都兼顾。看得出来也是被辣得不轻，眼尾微微泛红。
　　杨妈妈忙不迭地给他们夹菜，仿佛要把这几天的份都补回来。
　　吃完出来，天已经黑了。在市中心，夜幕被各式各样的灯光映得亮如白昼，车水马龙，街边的电子屏上滚动着五颜六色的广告，此起彼伏的声音萦绕耳畔，每一个都笑意满满，喜气洋洋。
　　全然陌生。
　　街道、建筑、略有差别的方言……这一刻才真切意识到，自己已经远离了那个能把公交路线背得烂熟的城市。
　　林韵辞被杨妈妈挽着，微微出神。
　　中考结束后，一中的老师来家里劝自己留在本地读书，列举了一大串去外地结果成绩反不如人的学子。去外地读书，最直接的困难，不是学习，而是生活，特别是远离家长的住校生。
　　往常被安排妥帖的事情，被交到毫无准备的孩子手里，小到自己洗衣服，大到生病了自己照顾自己，生活不再是单纯地被学习萦绕。一中的老师苦口婆心，高中三年时间本就紧迫，何必为杂七杂八的事情分心？
　　但是林韵辞很果断，她想要新的环境。
　　这样的选择是对的吗？未来三年会是什么样子？
　　学生时代的迷茫，要么大而空，疑惑自己成长为所谓“大人”之后的样子。要么短而细，把日子划分得很精细，三年、一年、六个月甚至是一个月，一轮周期之后，我又是什么状态？
　　迷茫是常态。但不得不说这是少年人的独享，日新月异或许只需要多一点勇气和干劲。
　　初中班主任给她的留言，是汪国真先生的一句诗，“我不去想是否能够成功，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

　　“林韵辞！”
　　走在前面的男孩突然转过身来，眼里盈满笑意。林韵辞一时脑子放空，只苍白地觉得真好看啊，比起广告牌上花哨的明星都好看，那些笑容千篇一律，只有眼前的带着温度。
　　杨添拉着自己的领口扇了几下，“我们刚刚做了无用功，回去又要洗澡洗衣服了。”
　　林韵辞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衣服，辛香直往鼻子里钻，夜里的凉风沾染了味道，不再是清冷的过客。
　　这是林韵辞在X市获得的第一份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