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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一缕清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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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章晓溪而言,她的中学时代由两条路汇聚而成。时间成了一个个划分事件的节点,能留在记忆中的,大多如同甜而多汁的甘蔗。比如,与苏曜有关的一切。而另一条像是身处在游戏里闯关一样,没过几天,就会到达下一个考试阶段。入学考、周测验、月考、期末考,到了高三,还有市里的模拟考,其他高中值得参考的试卷考。在云江二中里,如鱼得水的人不少,但更多的同学更像是如临大敌。
上午的语文考试完,章晓溪因为落笔流畅且正确率高而沾沾自喜,欢快得像在澄澈的小溪里游来游去的鱼儿。但转念想到下午的数学考试,立马化成一只被紧紧按在粘板上待宰的鱼。
云江二中考试成绩出来的速度堪比前几天晚自习停电又来的速度。大家刚考完英语,如释重负地回到教室,却被告知数学成绩出来了。真是不得不佩服老师们分秒必争地工作。
次日课间操完,章晓溪挽以沫的手,随着人潮,从兰蕙苑楼下的操场往回走。校卡在胸前像乘坐海盗船一样,在低空左摇右摆。
15班的孩子们兴致高昂地围在教室后面的黑板处看成绩排名表,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有人从最里边挤出来,脸上堆满了笑容;也有人默默转身。章晓溪不出意外地成了后者。
晓溪耷拉着脸,四肢无力地瘫在座位上。
以沫见状,放下自己的英语单词本,伸着脖子问,“咋啦?”
“我数学没及格……”章晓溪生怕苏曜听到,轻悄悄地开口。
以沫也放低声音,“没事,这次数学本来就难。等试卷发下来,我给你讲讲不懂的地方。”
晓溪闷闷地点了点头。
考试周不用上课,这当然值得庆贺,但比起反复读多少遍题目,也看不出来几何题的辅助线应该添在哪儿,考试的煎熬的确又是另一个槛。这个槛随着年级的增高,竟然像砌砖头一样,越累越高,让人怎么也跨不过去。两个小时的考试时间,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读题目,还是没办法串起其中暗藏的提示。解不出来的大题全军覆没,只有选择题能偶尔猜对。老师在评讲试卷的课堂问,最后一道选择题,请答对了的同学举手。坐在章晓溪桌前的苏曜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顿时,章晓溪的心揪成一团乱麻。自己是猜对的,不好意思举手。章晓溪的面前就像出现了一面圆形照妖镜,镜子反射出来的光让她睁不开眼睛。
晓溪独自走在西湖边,手插在衣服口袋里,脚踢起一块形状不规则的小碎石。她的耳边不停地盘旋着胖洋的话,“这个周六早上九点,学校统一召开家长会。这是同学们的第一次家长会。请大家务必转告父母,请他们尽量抽出时间来。”
“晓溪!”
章晓溪心里憋闷着一口气,听到有人叫自己,也只是有气无力地转头。
周喆坐在苏曜的电动车后座,向她一个劲儿地挥手。
章晓溪脸上的乌云瞬间消散。她退到路边一棵翠绿的柳树下。
苏曜慢慢松开向内转动的手把的电门。
“苏曜,停一下。”周喆双手抓着电动车的后尾架,“我要下车,跟晓溪一起回家。”
“她心情不好,让她一个人待会儿。”
“就是看她不对劲,才想去陪陪她啊。”
“我们先走了。”苏曜懒得跟周喆解释,转而对晓溪轻声说道。
晓溪回了一声“拜拜”,苏曜便立马拧动转把。深色的电动车消失在西湖塘与后街的连接处。
上课盼着下课,下课期待放学。周六的家长会一眨眼就到了眼前。
家长会一散,诸多家长把胖洋围了个水泄不通。
章晓溪的父亲站在教室门口的阳台边,先把章晓溪的数学试卷浏览了一遍,又对比名次表上章晓溪排名前后的同学的各科成绩。他的神情十分严肃,眉头越皱越紧。
晓溪把手搭在阳台冰凉的瓷砖上。她双手的大拇指叠放在一起,右手使劲刮着左手大拇指的指甲。晓溪一言不发,像是在法庭上等待审判的犯人。
良久,章晓溪的父亲才吐出一句,“你其他科还勉强,可是数学怎么连个格都及不了?”
章晓溪这一届总共一千八百多人,这次考试,她刚好掉出前一千名。章晓溪其实清楚自己的处境,如果数学不及格,连自己的底线——一个最普通的二本都够不到。自己的数学成绩比排在自己前边的同学整整少了20分。
在经历了人生第一次数学不及格之后,章晓溪暗暗发誓,下次考试,数学一定要上105分。但事实是,考差这种事,多来几次就习惯了。先适应一落千丈,再习惯自己在那个位置。章晓溪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上坡,那并不仅仅是别人说的最简单的走路,只是把左脚放到右脚前面,右脚再放到左脚前面,而是你必须骑着自行车上一个陡坡,那意味着你再怎么费力,也可能不进反退。
“你要不去补课?”
虽然是询问的语气,晓溪父亲的言语中却隐隐约约透露出刻不容缓。
“不用。我会努力。”
“你知道,我不看重过程,只在乎结果。”章晓溪的父亲把成绩排名表放到晓溪的面前,看似打笑道。
风从四面八方灌入脖子。在眼睛里打转许久的眼泪盈满眼眶,晓溪趁父亲不注意的时候迅速将其抹掉。
学生时代,章晓溪总是在想,父亲对自己来说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一直以来晓溪都明白他对自己无条件的爱。那表现在父亲满足晓溪的一切需求:想学爵士舞,父亲就给她报名费;提出要学吉他,父亲立马带她去琴行挑选;还有,父亲也会瞒着晓溪的母亲,偷偷地给她换最新款的手机……但那依旧无法改变晓溪早就在心中暗自下定的决心,长大后不要成为他那样的人。那时候的晓溪眼里的父亲,平庸且虚荣。她憧憬着电视里雷厉风行的大人,无法理解身边活着的大人们为什么碌碌无为。她因此轻视他们。
多年后,章晓溪渐渐发现,谁没有虚荣心?人有时候不得不承认现实。自己只是个平凡的人。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离职的同事一个接着一个,公司马上可以找到一个新的人上岗。在接踵而至的失落之后是清醒,认识到自己在什么位置,想去往什么地方,继而付出相应的代价。
刚上初中的时候,章晓溪的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她的父亲为此感谢老师,请他们吃饭。而后晓溪因贪玩成绩下滑,他的父亲又请老师吃了个饭,让老师多关照下自己的女儿。章晓溪的父亲好像认为老师是万能的,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当然,交际应酬比教育孩子来的轻松,大多数家长会选择更易上手的事情。
数学试卷上的泪痕晕开来,模糊了字迹。章晓溪红着眼睛低着头进教室,苏曜在门框处侧身让她。晓溪回到座位,看到自己的桌上放了一小包淡金色包装的清风手帕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