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不仁（欲求不得）》雅牙

11、逃跑

　　他知道眼前的女子狡猾非常，本就是不可信之人，况且她也没有说过什么私通内应之流的话，都是他自己猜测的。她本就柔弱，又受了重伤，如果再将这座大山压在她身上，估计又会做出不少让他后悔的事。
　　但如果就此不再追究，他也觉得难熬。
　　他总想要问个清楚。
　　华玲珑知道他提及的什么事。看他神色，沉痛揪心，也不像要追究的样子，眸子微抬，道：“这事也不能怪你。一般人很容易联想到那信是有内人联络，才能完好的传出去的。”
　　“你猜到了这点，所以也猜到我必然会上钩。”
　　“……”
　　“我真笨……”
　　他苦笑：“你倒还安慰我。”
　　她犹豫着，还是决定开口：“你怎么了？”
　　他不语。
　　她皱起眉头：“你出什么事了？”
　　他低着头，往日飞扬的眉眼此刻却望不见神色。
　　她轻声道：“是不是西门老庄主他……”
　　他抬头，一丝苦笑：“果然什么都瞒不了你……”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抚上他的鬓发：“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他没有推开她的手，口气却是冷冰冰的，似乎颇为失落：“东方玲珑，为什么你的说法和其他人都一样？”
　　她一愣。微叹口气，正待说话，却一掌被他拍开：“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西门家的主人能如此软弱么？”
　　他轻哼一口气，眸子里尽是冷意：“东方玲珑，你也太小看我了！”
　　她不语。
　　看着他旋风般的来，又旋风般的走。脸上只剩苦笑。
　　他转身的太快，所以没法看见她脸上的表情，带着怜惜的眸子。
　　她能理解他的心情。
　　人生苦短，本来就不是事事顺心，任何人都不能幸免。所谓命好的，不过是有些人得的多了，平常人想都不敢想的，他生来便有。
　　只是，但凡活着，就有快乐和疼痛，惆怅与忧伤。只有感觉到种种活生生的情绪与感官，才是真正活着。
　　西门雪天，他向来要强，也不肯认输。人拥有的很多，却总要无意识地追求自己没有的，越是难得，越是不想放手。
　　就像她一样，明知不可得，却不肯放手。
　　西门的情绪落差难免有时会失控。不是他不够强，只是，总有东西是深藏在他心底的，最不能触动的东西。那是心里最后的守界。每个人都有，只是，各不相同。
　　他们称之为信仰。
　　信仰一旦出现裂痕，谁都会惶恐失衡，大罗神仙都不能幸免。
　　西门雪天向来不懂爱，也不曾体会爱人的心境。所以不曾明白她的。但是她明白，亲情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亘古并且不能割舍的，那流淌在每个人的血液里，越是亲密的，失去后连血液都会凝结。

　　整整几天，都没有再见到西门雪天。
　　西门老庄主的祭奠并非小事，别苑里人气渺渺，大家都似乎沉寂在一种悲伤的情绪中。丫鬟们走路的声音都不敢放大，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似乎也在沉痛。
　　这般情绪是真是假暂不去论。
　　府里各处颜色灰暗，像是不自觉间光鲜跳脱开来，只剩下满满的晦暗。怕是西门府里头已满是白襟黑布，横匾撤下，灵堂里哭音遍布了。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相似的景象。
　　那时候的人们可真悲伤啊，全都拥堵在那灵柩边，都像是要推开来自己躺进去的样子。
　　生前风光无限，死后一鞠黄土，不过多了口薄棺材。只是那场临终前的闹剧，实在喧闹，吵得耳膜也发怵，眼睛里也满是享受，难得的看到那么多荣华之人脱去尊贵之皮，又哭又闹，差点就是在陵场上上吊，完全与市井妇人毫无二致。
　　她看得发笑。却又觉得，那躺在棺材里的人才是真福气。至少不用再心怀伤感，再犹豫不决，再感慨对不起世人，对不起她了。
　　她只是冷眼看着，没有一滴泪，可是心里，苍凉到了极致。
　　那个给予你责任，逼迫你前行，要你负你沉重的担子，为他解除他生前的罪孽，没有给予你温暖，却是世上最亲近的人。那样的人，死了，是不是可以轻松一些？
　　不，并不会。
　　路就是那么奇怪，选择了一条便要走下去。在看到另一条岔路前，没有任何余地地继续前行。他便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走的时候也是安心的。

　　华玲珑抬起头，看着日头渐渐鲜亮，阳光甚暖，身子也有些懒洋洋的。
　　最近实在是闲，很少有这样清静的日子。西门雪天忙着父亲的丧事，没有空来看管她，府里的人也受了吩咐，不得靠近她。本来这西门别苑里人丁就甚少，她一来，就更冷清了。
　　她走到河边游廊的中央，故意抬起腿，像是踉跄了一般左右摇晃，似乎接好的腿骨并不自在。
　　就着河里水镜的反射，有黑影在后边似乎有些动静。
　　她抬起身，心底释然。
　　西门雪天果然不会放任她一人。他对她极不放心，到哪里都有一群人如影随形的跟踪，随时回去报告她的动静。
　　她叹口气。
　　她手骨脚骨本就不便，再受了重伤，别说动静，就连上恭桶也要费心半日。这样的日子，勿论逃跑，就连自由走动都颇为难得。
　　但是西门雪天不在的日子里，监控难免松懈。也不知是不是东门在里头插上一脚的缘故，这几天西门雪天几乎是难以应付。
　　他已经预料到东门会动手，但没想过那么快，更别提以这样一种雷霆之速。
　　早晨他还抽空来别苑里看看华玲珑，再询问守卫她这几天的行动。在得到无什特别之处之后，他颔首，因为急着处理手头的其它事便离了去。
　　半个时辰不到，他又急着寻了回来，连他放在华玲珑的贴身影卫都不知他所谓何事。
　　西门雪天气急败坏地道：“她在哪儿？”
　　“她，在……”
　　影卫支支吾吾，手指的方向正是茅厕。西门雪天敲了敲门后，摒气，一脚踹开门。
　　里头空空如也。
　　“人呢？”
　　影卫胡乱摇头，似乎腿脚都在发软：“属下……不知……”
　　西门雪天的脸色煞白。
　　他想起前头看到华玲珑的时候，华玲珑正躺在阳光灿烂的游廊里晒太阳，身上裹着厚厚的绒被子。华玲珑畏冷，这他知道，但裹得这么严实，一时之间还会有些刺眼，天都渐渐要偏夏了，至于毛绒都上阵么？
　　他头上三根黑线。
　　走着走着，突然想起那人动作时微撩起的胳膊上空空如也，像是哪里不对劲。
　　一拍脑袋，顿时冷汗直冒。他记得华玲珑手上挂着一串佛珠，是连睡觉都不拿下来的，如何那人的手头上居然什么也没有？
　　一急之下立刻赶回，可是还是晚了一步。
　　人是早就走了。
　　他还是输了。
　　西门雪天瞪着空落落的庭院，忽然一阵恼怒之意涌上，恨恨地踢翻了脚下的藤椅。
　　“东方玲珑，你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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