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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宫墙(三) ...

  •   拳打。
      脚踢。
      那群男人骂骂咧咧。
      院中的残尸和墙角的狗洞是他们布置在那处的诱饵,吸引认为自己可以逃离这个囚牢的女子前来赴死。
      处处是听话乖巧、愿意为一口饭食付出一切的女人也甚是无趣,在他们眼中那些被辱后寻死觅活的、知晓反抗的才会带来一些乐趣。

      “却未曾想,竟然抓了个奇丑无比的怪兽。”
      为首的那个唇角处长着一个铜钱般大小的黑色痦子,上面还有一戳红毛。
      他皱眉踢了柳花一脚。

      柳花脸上的黑斑已经扩散到身上。浑身污垢,黑斑触目惊心。
      为首的那个男人便狠狠一脚将她踢开,那一脚正中她的小腹,柳花蜷缩成一团,却咬牙不吭一声。
      由始至终,不发一言,不出一声,甚至不发出一声呜咽、落下一滴眼泪。
      她知道自己的眼耳口鼻都在不断渗血,清晨吃过的饭菜在强烈的击打下倒涌进口中与血混成令人作呕的味道。

      “这个怪物,竟然不出声?”终于,一个男人惊异道。
      “大概生了怪病,对疼痛无知无觉。”为首的那个脸上有痦子又对柳花一阵拳打脚踢。“哭!”

      柳花咬牙忍着,一声不吭。

      “怪物!”
      为首的那个高高举起刀,柳花努力睁大眼,眼已经肿胀,只能透过一丝缝隙看这个世界,她盯着那把即将砍向自己的刀,懒得将目光移开。
      死了又如何?至少她尝试着抗争过。
      死了,是不是就可以见到娘了?

      为首的那个却又将刀放了下来,他一脸阴笑,指了指狗洞的位置。
      一群男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柳花想要出声,想要告诉下一只落入囚牢的小羊此处有危险,快逃!快逃!快逃!
      声音穿过喉口,呛出一口混着血的食物。

      透过目光的缝隙,她只能看见那群男人的背影。
      只听听见那女孩几乎嘶哑的求救声。
      笑声。
      身体被残害。
      灵魂被践踏。

      那个女孩又做错何事了?
      不过同柳花一样,家中无权、无势、无钱,这才被送入这肮脏之地,拼命握住那仿若蛛丝一般的生机。

      终于,如坟茔一般死寂。

      那群男人觉得柳花有趣,说最近刘大公公过得甚至无聊,这女子满身黑斑,怎么打都不哭不闹,不如献给刘大公公,不定能得个赏钱。
      这便拉扯野狗般将柳花用力扯回宫中。她跟随那群人的脚步奋力奔跑,胸腹似若被撕裂,口中血水混着酸水,在地面上踩踏出一道道血脚印。
      她被拖去被修缮得甚至豪华的大殿。

      大殿丝竹管弦,歌舞升平。
      脸上长痦子的男人一脚将柳花踢在大殿前。露出她满身黑色的斑点。
      “浑身指甲大小的黑斑,本就古怪,更有趣的是此物挨了我们那么多拳脚竟是一声不吭。奴婢们觉得有趣,便拖来给皇上玩玩。”

      眼睛肿得厉害,她奋力抬眼,坐在正殿上的那个披着黄袍的就是刘公公。他左右那两位公公皆身披紫红色大氅,一位姓李,一位姓张,是刘公公的左右手,深得信任。
      阿翠说,刘大宦官若是薨了,应该是这两位公公中的一人把持天下,故而两人面对刘公公之时言语间都颇有依附之意。

      “不哭不闹?有趣。小三子,给朕看看热闹。”
      那个脸上有痦子的男人就是刘公公口中的小三子。他对柳花一阵拳打脚踢。

      柳花忍着,不出一声。

      “哟,还真是不哭不闹。这浑身的黑斑也是有趣,留下。拿铁链拴在门口。犬类吵得太过于厉害,这样的倒是不错。来人,给小三子拿赏钱。对了,小三子,听说你们今日捉了一个不听话的?”
      “陛下真是神通广大。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随意即可,你们护朕安全,女人多的是。”
      “奴才叩谢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柳花被铁链拴在了廊下。身下一床破被,身边两个破碗,一个吃饭,一个出恭。
      无事的小太监偶尔会刻意将两个碗调换。

      她时常仰头看着天空。
      天灰蒙蒙的,阳光躲进了厚厚的云翳。

      被扎的那两根手指许久才得到恢复,柳花抓过今天的饭食,和着口中的血和酸水囫囵吞下。
      活着就有希望。
      即便希望宛若蛛丝,至少,要去争一下。

      被拴在廊下的头一个夜间,她听见大公公的房中传出凄厉的哭喊声。
      发出声音的是刘大公公的对食、小皇帝的生母。无人知晓她的名字,甚至不知她姓什么,宫中人都只称她为太后。
      阿翠曾说太后现在十九岁。

      柳花也曾见过太后。
      不到十九岁的太后憔悴得像是五十余岁的妇人,每日从大公公房中出来,脸上都是乌青,裙上都是血迹。
      一日太后从房中出来被拴在墙角的柳花,眼中流露出一丝妒忌。

      今夜太后又在宫中留宿。
      宫中有禁令,夜间不允许任何太监靠近大公公的居所,上百侍卫在宫墙外恣意。
      美酒佳肴,美貌女子,甚至是美貌男子,应有尽有。他们只要保护好刘大公公就能轻松获得这一切。
      接连听了几日,柳花渐渐能在小皇帝生母的哭喊声中酣然入眠。

      柳花越发乖巧。

      刘大公公每日都会在她身上练拳脚,偶尔也让她学狗叫。柳花照做。
      渐渐刘大公公觉得她很是有趣,真当养了一只稀奇的犬类,着令一个小太监每日遛她的时候让她自行整理“犬舍”。
      柳花乖乖照做。

      夜间蚊虫肆虐得越发厉害。每日她脸上、身上都会多出十余个被叮咬而出的包。每一日都比前一日更丑陋更不堪。
      柳花却不介怀,丑陋是最好的盾牌。
      偶尔会下大雨,柳花就将那群阉人丢给她的小碗推出去接一些雨水,节省着喝总能过几日。

      她伤口渐渐好了,胸腹处却依旧疼痛难忍。她的头发越来越长,衣裳越来越脏,浑身都是跳蚤。成了狗,吃的却比之前好了一些,身上竟然还长了肉,养得跳蚤肥肥胖胖。

      她奋力活着,只要活着就有自由的希望。
      即便那机会宛若蛛丝。

      那个男人来的那一日,柳花从太监口中得了半只已经臭了的烧鸡。小太监们在闲谈,说今日会有一个神医来给刘大公公诊治,这神医宣称自己能让阉人被割之处春生。
      “这怕是胡言乱语吧?”
      “李公公试过,确有奇效。”
      “这般来说,我等都能恢复男儿身,尝女子之味,”
      “那是自然。”

      柳花安静听着,咬着发臭的烧鸡。
      不过是造谣撞骗之徒。断了的手指不能再接,就像故去的人不会再生。

      正午阳光正烈,那男子来了,看见柳花甚是好奇。
      “刘公公养在门口的一只狗。”小太监对这人毕恭毕敬。

      “狗?”那男子轻轻捏住柳花的下颚,让她抬头看着自己。阳光刺眼,柳花视线所及之处,处处一片炫目的白。
      她看不清那个的模样。
      只觉那男子唇上带笑。

      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纸包,男子捻了一块糖放入她口中。
      柳花上一次吃糖还是娘亲活着的时候。
      带着荷叶香的甜化在柳花口中,迅速浸入四肢百骸,身上的每一处都为这清香的甜而微微颤抖。

      含着糖,柳花仰头看着男子,敬若神明。
      男子内着荷叶青的长衫,外罩一件月白色广袖大褂,柳花似乎在他身上嗅到了荷叶糖的香味。

      “小公公,拴狗的绳子可以略微放松一些,狗崽子都快被勒死了。”男子道。
      “东郭先生都这般说了。自然。东郭先生,请。陛下已经久等了。”

      被称作东郭先生的男人随手将装有糖的小纸包丢给柳花。柳花心一阵惊,登时又心花怒放,像是在雪夜荒原奔波的路人寻到了燃烧得正旺的火灶,干渴的小苗得到了一丝清泉。
      在衣衫上擦了擦,她小心翼翼想要拾起那袋珍宝,小太监一脚踩在她的手背上,用力碾了两下。拾起那包糖。
      “你?呵——”

      被殴打,被辱骂,被欺凌,柳花都未曾流泪,可当她看着被夺走的糖,眼眶忽然湿得厉害。
      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将眼泪忍了回去。
      她不能哭,不能闹,不能留下一点泪水,只有不哭不闹的她才能活下去。

      东郭先生同刘大公公畅谈一整个下去。
      离开时手上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布包。

      夜间,刘大公公宫中的哭喊声更重了一些,本不过是早已听惯了的女子的哭喊声,此刻听来却甚是可怖。

      难道断指真能重生?
      柳花缩成一团。
      那个东郭先生,究竟是什么人?

      大殿很热闹。刘大公公玩得热闹。
      也很安静,所有的守卫都在宫墙外。
      刘公公享受时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柳花可以,因为她是“狗”。

      “小丫头。”正是白日那位东郭先生的声音。
      夜间他却穿一身白,背对着月色,月色在身体周围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色,在这个污浊晦暗的宫廷中似若孤傲狐仙。
      “小丫头,我能恢复你绝世的容貌。凭借你这副模样你可以轻易在这一杆等女子中脱颖而出。我甚至可以带你出去送你去别国做美貌的夫人,生儿育女,你可愿意。”

      声音在柳花喉头打转。“不。”
      “为何,难道是怕付出代价?”

      “若希望得先生帮助,自然得知晓‘代价’二字。”
      “喔?”东郭先生声音扬起。

      “我不要做什么美貌夫人,不要养尊处优,我只要自由。我要我的命——由我自己掌握!”
      东郭先生一阵冷笑:“一条被困在廊下的野狗,何来胆气说掌握自己的性命?”

      “若狗无用,先生何必深夜来问狗可否想要自由?”
      “呵——这帮阉人居然觉得自己养的是野狗……呵,狼崽子。狼崽子,你帮我做件事,我就放你回山林。”

      “好。”
      “这般干脆。”

      “不管做何事,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哈哈大笑,东郭先生捏起柳花的下颚,他的笑声被掩盖在太后凄厉的哭喊声下,他借着月色仔细看她的脸。“狼崽子,可有人说过你相貌极美。”
      “说过。”
      “那人如何说?”
      柳花呆滞片刻,说出那个云游方士的谶语。

      “后宫之主?正宫娘娘?呵……分明是误国妖妃,倾城祸水。狼崽子常有,漂亮的狼崽子却是少见。”

      东郭先生从怀中拿出一包白色粉末交给柳花。
      “蝶曼莎,一种毒草,食之不伤人命,却能让人在短短时间生病、高烧,烧后,浑身上下都会长满指甲大小的黑色斑点。而这,是蝶曼莎的解药。吃下后,十日后,你的容貌会恢复。你能做到我要你做的事,我可以放你回山林,也可以收留你这只无家可归的狼崽子。我喜欢奇怪的小崽子。只是,此事能做成的几率细若蛛丝。狼崽子,你可愿意?”

      次日,柳花在殴打中醒来。
      是刘公公,他心情甚好,便殴打柳花这个永远不会出声的“野狗”来取乐。他心情不好时,也会殴打柳花来发泄。
      不出声,才更是有趣。

      几个太监从刘公公宫中拖出一个蓬头散发的女人。小皇帝的生母,被尊称为太后的女人。
      “朕腻了,赏了吧。皇帝留几日,待朕恢复了身子,朕会自己登基为帝。”

      柳花看着那个被抬走的女人用力挣扎。
      柳花不知道这个女子的名字,甚至不知道这个女子姓什么,这个女子不过是个成为太监对食,而后被送给士兵的皇太后。

      柳花轻轻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一块黑斑。她已服药,若是东郭先生没有骗她,十日后,她浑身上下的黑斑就会尽数脱落,在这个混沌的宫廷,绝色女子的命运是什么,她很清楚。
      她却还是吃下了那包药。

      即便只有蛛丝一般的生机,她也要赌一把。
      至少,她曾为了自由,为了掌控自己的命运,抗争过一次。

  • 作者有话要说:  【此部分被叫做:东郭先生与狼】
    【本书女主不是狠人,是狼人……不喜误入……喜欢的话~~留个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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