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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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骋壁滩素有一个外号,名曰“两不管”。
北不归宜州管,南不归珲州管,像条凶恶的黄蟒,肆无忌惮的横在两州之间数百年,故常有烧杀抢掠的土匪流寇在此处盘踞。
朝廷也不是没想过派兵来镇压,可骋壁滩这地方实在炎热荒凉,燕军多为北方人,很难适应诡变的温度,短暂停留几日倒还好说,偏那些土匪各个滑头,一旦发兵,非要僵持月余不可。
再者土匪行事虽恶,但还讲些道义,包揽了几大州郡城池间押货通商的生意。
货物流动起来,钱自然随之流动,商人们赚的盆满钵满,百姓们都能跟着喝一口肉汤,连带着朝廷的赋税也逐年增多。
朝廷暗地里一衡量,自觉利大于弊,得大于失,便放任了土匪横行。
那时谁也没想到,会突然冒出一个青教,把土匪和百姓攒在一块起兵造反。
大军昼伏夜出,在骋壁滩里奔袭整整三日,随着战马因疲累脱水一匹一匹的倒下,众将士们终于看到了矗立赤壁黄沙里的珲州界碑,无不喜出望外。
尤其霍瑞。
他的水壶昨日傍晚就空了,这会乌发蒙尘,红唇干裂,白皙如玉的肌肤被晒出一片片刺目的红痕,要狼狈就有多狼狈。
就连声音也是嘶哑的:“再往前二十里就是生门了。”
闻瑶偏过头,原本雪白的小脸同样灰扑扑的,她低声问道:“何为生门?”
“我之前看州郡杂传,上面记载着百年前宜州曾有过一次□□,不少宜州百姓走投无路,听闻骋壁滩之外有一富饶之处,遍地是飞禽走兽,于是举家徒步穿越骋壁滩,不少人在半途活活渴死饿死,只有走到春山谷,才能求得一线生机,所以当地百姓又将春山谷叫做生门。”
霍瑞说完,愈发的口干舌燥,喉结不住的滚动。
闻瑶微微垂眸,解开挂在马鞍上的水壶,抬手抛给他:“还有一口,你喝吧。”
“那,那你呢。”
“没多远了,我还不怎么渴。”
霍瑞渴极,嘴唇干裂到疼痛,也顾不得太多,拧开盖子便要往嘴巴里送,忽被攥住手腕。
是肃卫。
他夺过闻瑶的水壶,递上自己的,眉眼清冷,神情淡淡道:“把殿下的还回去。”
肃卫和霍瑞向来不对付,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很少见肃卫在大庭广众之下用如此毫不客气的口吻和霍瑞说话。
看上去似乎是因为闻瑶。
可又不是。
穿越骋壁滩的这三日,不仅闻瑶始终冷着一张脸,肃卫也像千年寒冰,浑身散发肃杀之气,谁在他跟前都讨不到好,徐宝珍那么怕寂寞的人都躲他躲得老远。
霍瑞本就心娇气傲,叫他喝闻瑶的水就已然很羞愧了,被肃卫这样一阻拦,一施舍,更觉得面上无光,不自觉握拳,绷着脸将肃卫的水壶还了回去,默不作声的驭马前行。
闻瑶无奈道:“你干嘛招惹他。”
肃卫眸色沉沉道:“是你太纵容他。”
“我纵容他?”闻瑶真不知这话从何说起,她虽有刻意的对霍瑞好,但决计谈不上纵容二字:“不过给他一口水而已。”
“你从前并不会这样。”
“从前……那是我们都还小。”
肃卫知道闻瑶说了谎。
上一世,在闻瑶与驸马成婚后不久,霍瑞这个曾经的准驸马就娶了一位知书达理的世家千金,老皇帝不再想法设法的找人撮合他们,他们之间的交集便越来越少,过往的那些矛盾并未和解,而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淡化。
最终成了不会吵不会闹,见面相视一笑的点头之交。
肃卫不清楚如今种种改变是否和他的重生有关。
他其实,什么也没有做。
只在重生之初,将这件事告知了闻瑶。
肃卫没想到闻瑶会赌气追去渝州,会赌气说出那些话,更没想到她会失去记忆,会领命前往珲州平叛,会与霍瑞化干戈为玉帛。
这一世和上一世,已全然不同了。
肃卫原以为,不管发生了怎样的改变,闻瑶仍会对驸马一往情深。
可仔细想来,驸马宁死不情愿尚主,闻瑶失去记忆,自然也将与驸马之间所发生的一切尽数忘却了。
驸马必定是乐见其成的,绝不会再次招惹上闻瑶。
那么这一世,闻瑶极有可能,和霍瑞成婚。
如此一来,驸马便不会因仇恨闻瑶而暗通梁国,闻瑶也不会因为保护驸马而亲手杀他。
归根结底想一想,原不过是他最初所求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肃卫很难接受这一连串的改变。
若闻瑶和驸马的牵连轻易就能被斩断,上一世他的死未免有些可笑。
肃卫心中杂绪万千,顷刻间又想到逃往珲州的邢玉。
闻瑶只把邢玉当成女子,在他面前无所避讳,也许更衣沐浴也叫邢玉在旁服侍。
这个念头一升起,万千杂绪立时被冲散。
唯剩一个,杀死邢玉。
……
生门即为春山谷。
名副其实的一座春山,鸟语花香,绿意盎然,处处是泉水淙淙,处处是飞鸟走兽。
终于可以一解鞍马劳顿。
昼影随闻瑶行军多日,已经摸清了自己的地位,首当其冲的去饮水食草,旁的马驹再怎么渴,再怎么饿,也要让它先品尝最新鲜的草芽。
闻瑶跪坐在河岸边洗漱一番,掬几捧清水喝下,干涩的舌尖得到滋润,重新变得柔嫩。
这时吴庆前来回禀:“殿下,方才有人在山谷里看到了一只猛虎,身量极长,骨肉粗壮,属下担忧它会惊扰军马。”
“嗯,知道了,你去叫霍瑞过来,顺便给我拿一把三石弓。”
吴庆拱手领命,去寻霍瑞,经过禄瓦身旁,轻笑了一声,洋洋得意道:“瞧见了吧,殿下还是更在意霍小将军的。”
吴庆这个人行事谨慎,也还算有眼色,不过他但凡认准了一个理,就不撞南墙不回头。
禄瓦叹了口气,转身去河岸边打水。
霍瑞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得知闻瑶要去猎虎,顿时来了兴致,提着两把三石弓来寻闻瑶。
山谷里地势不算多险要,却有野鸡野兔满地乱窜,全赖那只猛虎盘踞在此地,吓退了周围的猎户和旁的野兽。
闻瑶囫囵吞下包袱里最后半张烧饼,背起黑金重刀,同霍瑞和几名侍卫深入谷中。
吴庆随手射杀一只兔子,跑过去攥着耳朵拎起来,拔掉上头的箭,馋得直流口水,笑呵呵的对闻瑶道:“殿下,今儿晚上可以吃烤兔肉了吧。”
虽然带足了粮草,但荤腥极少,眼看着要与叛军正面冲突,闻瑶是想让将士们改善改善,攒足力气和精神,眉头略略舒展,架起弯弓,搭上长剑,对准不远处的一只野鸡:“那你可要多猎几只了。不然可不够分的。”
话音未落,“嗖”的一声响,野鸡头被宽口长箭削下,没了头的野鸡脖子呲着血,还在扑腾着翅膀胡乱蹦跶,血腥味霎时间在山谷里弥漫开。
闻瑶估摸着那只猛虎就在附近,嗅到这气味定然会被吸引过来,命侍卫们背靠山石找地方藏身,自己则拉着霍瑞爬上山崖峭壁。
霍瑞很喜欢打猎,每年秋闱都要和闻瑶一决高下,这次也不例外:“要不要打个赌?”
“赌什么?”
“你府里不是还剩一块黑金吗,若我先猎得这只猛虎,你就将那块黑金赠与我做个枪头,如何?”
“这……若我先猎得呢?”
霍瑞沉思片刻道:“一时想不出来,嗯……我可以许诺你一件事,只要我能做到。”
闻瑶瞥他一眼,勾起嘴角,显露出些许笑意:“好,就这么说定了。”
众人屏气敛神,静静等候,不多时,那茂密的草丛里忽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一只庞然大物已然悄无声息的来到了他们跟前。
吴庆攥紧手中锋利的弯刀,小心翼翼的吞咽着口水,深知那只虎距离他仅有一跃,饶是他见多识广,历经风浪,在是生是死不过瞬息之间的此刻,也不禁额头冒冷汗,小腿肚打哆嗦。
他在心中无声呐喊。
“殿下!救救我!”
说时迟那时快,一支箭破风而出,划过草丛,“嘭”的一声重重钉在树上,半截箭身都扎进了树里。
吴庆的刀上闪过一道寒气凛然的绿光,那猛虎竟直接从他头顶飞跃而过,凭借粗壮雄健的四肢,三两下窜到峭壁。
它要逃!
另一支箭紧随其后,拦住它的去路,猛虎见势不对,直奔箭射出的方向。
闻瑶眉头一挑,背起箭囊,拉着霍瑞的手拔腿就跑。
“你做什么!长几条腿啊!能跑过这玩意!”
“闭嘴!快上去!”
闻瑶长腿一跨,登上岩石,再扭过头来那猛虎已经近在咫尺,她拔出黑金重刀,用脚尖猛踢刀鞘,怒喝一声,用尽全部力气抡过去。
这一击虽未能命中头颅,但也砸在了猛虎肩颈上,它稍稍吃痛,向下退了两三步,做出防备的姿态,一双绿眸死死盯着闻瑶的喉咙。
闻瑶拔掉刀鞘,露出内里削铁如泥的黑金刃,也默不作声的盯着那双绿眸。
霍瑞这会终于明白闻瑶为什么要拉着他爬到这块岩石上了,若在下面宽敞的地方,猛虎无所顾忌,必然会即刻将他们扑食。
“殿下!”吴庆等人迟了几步赶来,将猛虎团团围住,试图合力围剿。
这只山中霸王,可比他们想象中要精明的多。
就在闻瑶准备动手前,猛虎突然掉头,扑到一个黑衣侍卫,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草丛里,竟然朝着军营的方向去了。
闻瑶暗道不妙,忙命吴庆吹响管哨。
随即无奈的对霍瑞说:“我们俩的赌白打了,这战利品一准是肃卫的。”
当众人回到军营,肃卫正盘膝坐在那只猛虎的尸首旁,面无表情的擦拭着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