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宵横月影》卿辞当歌

2、上元佳节

　　千禧五年，冬末。
　　几日前还下了大雪，积雪还未化净，举目皆是一片纯粹干净的白。
　　“哎，夜宁，你放着我来，你几日前才染了风寒，还没好利索，怎的就急着要劈那柴。”盛秋急匆匆搁下笔，笔尖朱砂不小心污了纸，他也不甚在意，又急匆匆地披了外袍跑出去。
　　几日前颜夜宁提了一句梅花开了，想看他画梅，他今日正巧得空，方才刚铺开纸，一个抬眼便看见颜夜宁满屋子找东西，过了半晌又从厢房提了把斧子出来。
　　眉目清朗的少年站在屋外，长身玉立，满身朝气，除了裹得格外厚，丝毫不曾有染了风寒该有的样子。
　　颜夜宁自己倒是丝毫没有作为病号的觉悟，笑嘻嘻道：“这些柴也不好总是劳烦徐叔帮忙的嘛——我倒还想趁你为我画梅，把剩余这些许悄悄劈了呢，若非记不清上回斧子使完放哪儿了，才不会让你发现呢。”
　　盛秋听了这番颇有些抱怨的话，哭笑不得，笑道：“你若是这般有力气，倒不如去把这几日拖欠的字临了。”
　　颜夜宁一听这话，登时便老实了，道：“我错啦我错啦，下回你来劈柴，你想劈多少劈多少，想怎么劈怎么劈，好不好，那些字……便日后再临吧！”
　　顾清酒的字其实并不丑，但是他平时总也不肯好好写字，如同鬼爬，他不想练便不练罢，只是盛秋一看便知晓这货日后得着空定是还要悄悄劈了这些柴的。
　　瞧这颜夜宁这阳奉阴违的样子他便有些头疼，无奈道：“好好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咳咳……”
　　他说着说着倏忽便咳喘起来，颜夜宁赶忙顺了顺他的气，急道：“这屋子外头冻人得很，乍暖还寒的，你还是快些进屋去捧了暖炉接着画你的梅罢，免得让风吹了又要病倒，我又得伺候你。”
　　“咳咳……好，咳咳咳……那你也快些进来，那劳什子的柴改日再说罢。”
　　“行行行，”颜夜宁敷衍地应了两声，又催促道，“赶紧进屋。”
　　颜夜宁一进屋便先把暖手炉塞到颜夜宁手里，然后去扒拉火盆，又舔了些柴进去，由衷道：“还是屋子里暖和啊！”
　　盛秋笑着向灶房走，问道：“晚饭想吃什么？”
　　“你做的就行。”
　　他笑意更甚：“你怎的就不能再换一句话讲，每每问你你都是这么一句。”
　　颜夜宁哈哈笑道：“既然这辈子便都是劳烦着你给我做吃食，自然是随你心意、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咯。”
　　盛秋抿着嘴角笑起来，斥他：“什么道理。”
　　颜夜宁便“嘿嘿”笑，也不反驳。
　　.
　　南槿巷的街坊邻里并不知道巷尾那空宅子究竟是何时又住上了人。
　　这新邻居一位青年一位少年，看着像兄弟俩，可两人长得又不太像，哥哥眉眼温润，弟弟却浓眉大眼，几番相处下来，性格也不太像，哥哥温柔和善，弟弟却爽朗跳脱，但是这两人待人皆是真诚亲和，渐渐的也与他们相熟起来。
　　.
　　千禧五年，上元佳节，举国欢庆。
　　南槿巷的邻里皆是些姑姑嫂嫂的妇人，平日里就老是给盛秋和颜夜宁送些吃食，这如今上元节一过便是三天，他们俩定是又能收到一大堆的生活用品。
　　颜夜宁在家待不住，硬是扯着盛秋出了屋门，便上了安华街。
　　安华街是安庆县的主街，上元节有三天开放宵禁，于是即便已是子时，安华街依旧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盛秋并不喜爱人多喧闹，但是架不住颜夜宁撒娇哄骗，被他半拖半拽地拉了出来。
　　不过，此时的安华街实是漂亮热闹极了，暖黄色的灯影和树影交错，斑驳婆娑，大红色的灯笼高挂着，喜气洋洋的，吆喝叫卖声悠扬回荡，可传出好远，路旁百姓与车马熙来攘往，每个人脸上皆带着盈盈笑意。
　　这般倒也不错，盛秋想，这四年里，每一年他都是要被夜宁拉出来逛街的，陪他尝小吃、看烟花。
　　盛秋笑着，始终牵着颜夜宁的手，瞧着他叼着半串糖葫芦，东张西望地逛着每一家小摊小店，心里就感觉满满当当的，那里住着他现今唯一的亲人。
　　礼部的烟花恰到好处地炸在黑蓝色的夜空里，好似钴蓝的湖水中倏然投了彩色的石子下去，晕开愈来愈璀璨绚烂的颜色，倒衬得得星星都毫无光亮、姿色平平了。
　　颜夜宁仰头笑得开心，却忽然转头，看着盛秋轮廓柔和的侧脸，笑着喊道：“阿秋！”
　　盛秋闻言扭头，深色的眸子里似是盛了这满天灿烂的烟火和星月，眼里光影温柔得仿佛要溢出来，他就这么看着颜夜宁，应道：“嗯？”
　　颜夜宁看呆了眼，喊道：“阿秋你看今年烟花这么美，我们各许一个愿吧！”
　　盛秋失笑，也提高了声音道：“好。”
　　这么好几年了，他也乐得宠着颜夜宁。
　　他想了想，率先闭上了眼睛，心里默默地道：我的愿望是……希望我的夜宁生生世世皆是平安喜乐、顺遂安康。
　　他睁开眼，便看到颜夜宁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伸手弹了个脑瓜崩，好笑道：“怎的竟看我看得痴了。”
　　颜夜宁捂着脑袋嘤咛了片刻，撅着嘴道：“我家阿秋好看呗！”
　　盛秋对他这副样子见怪不怪，顺口问道：“夜宁许了什么愿望呢？”
　　只见他神神秘秘道：“可不能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了。”
　　正巧他们许完愿望，礼部的烟花放完了，夜空重新归于一片宁静，浩瀚星海乍然浮现。
　　“都丑时了，”盛秋拉过颜夜宁的手：“走，回家。”
　　.
　　盛秋本以为，今年的上元节和过去四年一样，就这么和颜夜宁一起笑笑闹闹地就过了，可是今年却不太平了起来。
　　夜里盛秋睡得难得不安稳，这在近几年很少有了，他一动，身侧的颜夜宁便醒了，一把抓过他的手，道：“又做噩梦了？”
　　盛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那倒没有，只是总觉得要发生些事情罢了。”
　　他捏了捏眉心道：“无妨，继续睡吧。”
　　颜夜宁闻言也未曾多想，自己躺下了又一把将盛秋摁倒：“你赶紧睡觉，一天天的脑子里不知道想些什么。”
　　盛秋哭笑不得地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
　　就在盛秋将将要睡着的时候，一阵轻微的“沙沙”声透过窗子，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盛秋瞬间就睁开了眼睛，紧接着一把摁住颜夜宁，语速飞快地低声道：“有人在接近，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