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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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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以为自己会在自己宿舍的房间中醒来,穿越后的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梦醒后便了无痕迹。
可没想到,醒来的时候,我依然躺在冬木市的大床上。
在我的身侧,恩奇都浅浅地呼吸着。他在我醒来的时候也揉了揉眼睛,仿佛也刚刚睡醒。
我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直接拥抱住了他。
太好了,我还能看见这样充满着生命活力的你。
我搂着他的脖子,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逐渐从小声啜泣,变为号啕大哭。
恩奇都似乎也对醒来时的景象有些茫然。
我察觉到他身体僵硬了一下,渐渐地才伸出手,环抱住了我。
“没事了,没事了。”他轻声说,“虽然我也不太知道你为什么还没回家,不过既然我在这里,一定会给你安安全全地送回到属于你的世界的。乖,不伤心啊。唔……我向你保证?”
他轻拍着我的后脑勺,安慰着靠在他肩上哭泣着的我。
我在他的怀里拼命地摇着头。
恩奇都他真是太傻了,总是先想着别人,从来不考虑自己。所以他才会更喜欢那种先考虑自己的人,这样他照顾起来才会更方便。
“我是在为你而哭。”我断断续续地在哭泣声中说出这句话。
“为我?”恩奇都的声音充满了不解,“难道是……那个梦境?啊,小涵还真个是善良的好孩子啊。”他摸了摸我的头发,“没关系的,都过去了。我现在已经是个英灵了。”
我还想说点儿什么,但这时,我房间的门被人一把推开。
“原来还没走呢,杂种?”吉尔伽美什站在我房间的门口,双手抱胸。
他看了我们一眼,挑了挑眉:“本王这是打扰了你们倾诉衷肠了么?”
这……特么就很尴尬了。
真的。
我衣衫不整地和恩奇都躺在同一张床上,泪眼朦胧地紧紧相拥着,而且好死不死地,我这样’僭越的举动’居然被吉尔伽美什逮了个正着。
我看着吉尔伽美什冷笑的表情,颇有种被正宫抓了个正着的小三的心虚感。
所以我下意识地松开环抱着恩奇都的手,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啊,吉尔。”恩奇都先是对吉尔伽美什扬起了一个大大的微笑,然后又有些闷闷不乐地说,“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这孩子已经看完了属于我的、全部的故事,可她与我并没有回到我们本该回去的地方。”
吉尔伽美什看了一眼恩奇都,“不就是还要在这个世界里继续待着么?就你们俩两个人,本王还是能养得起的。”
他又瞟了我一眼,“呵,杂种。本王有那么小气么?”吉尔伽美什对我露出了一个混合着邪恶、傲慢与看好戏的表情,“不过既然你留下来了,本王便有更多的时间把你教育成一个合格的祭司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有些无语地看着吉尔伽美什一个人在那里大笑。
若不是已经了解他的话,在现实生活中我要是遇见这么一个人,绝对会暗戳戳地想:“这家伙莫不是个傻子?”
难怪混沌善属性的他,会成为某些故事线里的大反派。
唉,人与人之间最大的差别是什么?
是脑子。
这要是脑回路不相通的人无差别地遇见了,我的yes手势是你的no,我赞美的词语恰好是你那边的谩骂……啧,那可真是一场人间惨剧。
说实话,要不是看过吉尔伽美什令人敬仰的那一面、知道他很多时候只是嘴欠与喜欢看好戏……不然,连我这样一条心平气和以及心胸大度的咸鱼,都会忍不住想要抽他。
可我能怎么办呢?
让着他呗。
反正要说坏心眼儿……他并不邪恶,而只是因为无聊所以才总是试图挑事儿。
“那可真要麻烦您了,吉尔伽美什王。”我想到这里,抬起头,从容并不卑不亢地微笑着对他说。
(2)
我百无聊赖地从卧室的窗户前向下看去。
我这个人呢,原本就是一条躺平了任由生活煎锤碾煮炸的咸鱼。所以如果真的回不去原来的世界的话……
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呢?反正活着是总要活着的。
我对生活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中的小白旗,躺平任嘲。
所以,比起我现在的无所谓,恩奇都看起来比我这个当事人本人还要焦急。
他急匆匆地拉上吉尔伽美什去讨论对策,我便留在了自己的房间放空发呆。
就在观察着楼下人来人往的街景时,我突然注意到了一个与匆匆忙忙的人群格格不入的人。
并不是我的观察力太过于敏锐,而是我身体本能自发产生的预警。
就像是被粘稠恶心的液体沾上一般,我的汗毛竖起,身体骤然一颤。
我隔着窗户扫视着楼下的众人,终于,我看到了那个穿着深色的和服、住着拐杖、站在远坂宅门口的阴影处、像是马上就要行将就木的老人。
间桐脏砚。
或者说,玛奇里·佐尔根。
原本我也是不能确定自己的判断的,毕竟我并没看到过三次元的他。
可我看到从他指尖涌出的密密麻麻细小的虫子时,我的胃泛起一阵作呕般的颤抖。
那些虫子还没碰到远坂宅的大门,便被灼热的金光燃烧成了碎渣。紧接着,我看到吉尔伽美什推门而出,在他身后,是一身白衣的恩奇都。
“幸会啊,吉尔伽美什王。”我听到那个苍老沙哑的声音慢条斯理地说,“这位,便是您的挚友恩奇都吧。”
间桐脏砚住着拐杖,却像是个已经腐化的骷髅。
“恶心!呼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世界上怎么还有像你这样的烂泥?”吉尔伽美什讽刺与不屑地大笑着,面容里全是嫌恶与狂妄。他没多废话,一见面就打开了王财。随着震耳欲聋的攻击声,间桐脏砚所站的地方已经被轰成了一个深坑。
楼下的普通人惊叫着向四面八方逃窜。
吉尔伽美什连一个眼神都没给那些惊惶的人类。
他皱着眉,看向尘土落下出依然倚靠着手杖站得笔直的间桐脏砚。
在间桐脏砚的四周,黑黢黢一片,密密麻麻的,全都是虫子的尸体。
“果然啊,作为英雄王的你举世无双,”间桐脏砚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极为狂热,但他看着吉尔伽美什的目光却十分贪婪。“老朽就在想,上一次的圣杯一定是落在了你的手里。瞧瞧,多么完美与青春的肉身啊。”他赞叹道。但那语气并不像是对人,而像是看到了一个鬼斧天工的作品。“还附带着召回了你的挚友,恩奇都。那么,成为老朽的仆从吧,吉尔伽美什。为我赢得第五次圣杯战争的胜利。”
吉尔伽美什怒不可遏。“杂修!!!”
他再次抬起手,无数的金光射向了被包围的那个间桐脏砚。
可间桐脏砚却冷哼了一声,使出了诡异的、可以克制英灵的虫魔术。
恩奇都也随即加入了战场。
局面原本是一面倒的。
本来恩奇都和吉尔伽美什两个人配合,几乎是碾压间桐脏砚,使他只能勉强防卫。可渐渐地,吉尔伽美什那边出现了些许的异样。一些金色波纹只是在空中闪了闪,却只是凭空消失了。
“老朽果然预料得没错。”间桐脏砚的语气变得格外兴奋。“前天刚刚炸了时钟塔的你,现在的魔力机乎是匮乏的状态吧。”
“可恶!你这只该死的杂修!死吧!!”吉尔伽美什越发暴怒,他甚至在这种状况下准备读条发动乖离剑。却被恩奇都拦了下来。
我听见了间桐脏砚的话。
前天的吉尔伽美什去炸了时钟塔?!
我怎么不知道?
!!!
那不就是我被人绑架的那天吗?
这么说……他是把我从时钟塔里救出来的?!但这件事情,为什么没有人和我说过?!!
他大前天还和恩奇都又打了一架…而且在这几天里并没有补充过魔力……
我还没整理好自己的思绪,就突然看到一个黑色的细影在吉尔伽美什背后,快速向他偷袭而去。
“吉尔伽美什王!后面!!”在这个紧急时刻,我脑中什么都没想,不管不顾地推开窗户,大声地对他喊到。
恩奇都立刻发觉了那个偷袭,银光闪闪的天之锁击退了那道魔术的攻击,并把那个躲藏在暗处下黑手的人拖了出来,扔到战场的一边。
我瞪大了双眼。
那是个如同破布娃娃一样,眼神空洞面无表情的人偶——
是还幼小的间桐樱。
可她却用自己的虚数魔法死死地缠住了恩奇都天之锁攻击她的那部分。用自己的血液作为媒介,变成了困住恩奇都宝具的利器。
“原来,在那里么?”间桐脏砚抬起头看向我所在的地方,露出了个计划成功的得意笑容。“你们保护着的那个普通人类。”
糟糕!
我暴露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间桐脏砚向我和吉尔伽美什的方向一同发动了攻击。
恩奇都的天之锁被间桐樱的虚数魔法困住,吉尔伽美什灵力枯竭。
而我,我还在拖累着他们……
在看到间桐脏砚向我发起攻击的那一瞬间,我脑中出现的唯一的一个词并不是什么’死亡’或’恐惧’或’绝望’,而是令咒。
在我的手背上,有三道令咒。
我抬起手臂,直直地看向那道迅速射向我的攻击,像每一个圣杯战争的御主那样,庄严地宣告。
“以令咒之名,恩奇都——
“去取得胜利!”
“不用管我,杀了间桐脏砚!!”
“保护好王!保护好你自己!恩奇都,一定要赢!!!”
看着那道马上就要射中我的黑影,里面虫子狰狞令人毛骨悚然的面孔已经清晰可见。
我闭上了眼。
“轰——”
一阵热浪侵袭。我的眼前充满了刺眼的白光,浑身都如同刀割般的疼痛,脑中只剩下尖锐的耳鸣。
渐渐地,白色褪去,噪音消失,我的世界只剩下黑暗。
一片温柔而宁静的黑暗。
(3)
等我再次睁开眼,我发现我的床前围满了认识与不认识的人。
恩奇都坐在我的床边,轻轻抚摸着我的额头。而吉尔伽美什站在他的身后,双手环着胸,皱眉看着那些修女打扮的人照顾着我。
我缓慢地坐起来。
嘶——疼疼疼疼疼……
全身的肌肉就像被车轮碾过一遍。
“呵,不自量力的杂种,”吉尔伽美什走到我的床头,毫不怜香惜玉地把想要起身的我重新按回到床上。“本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救?!”
他虽然表现得很是傲慢与鄙夷,但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梦中他看向恩奇都的那种关切。
“小涵,你可吓死我了。”恩奇都俯下身,抱了抱我,“下一次不许这样做了!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我喜欢最先想着自己的那种人。下次你再这样舍己为人,我要对你生气了!”他故意板着脸,装作严肃的样子,对我说。
“好了。你的这个小祭司和你一样,都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蠢货。”吉尔伽美什却像劝和一般拉开了恩奇都。他弯了弯嘴角,露出了一个坏坏的笑容。
“吉尔……”恩奇都转过身,不满地向吉尔伽美什嘟了嘟嘴,颇有种’我在这儿教育孩子,你插什么嘴’的迁怒。
“还有正事儿要做。”吉尔伽美什说。
他挥挥手,让众多修女退出了我的房间。之后,他从人群的后面粗暴地拉扯过来一个年岁不大的紫发少女。
“本王原本想直接杀了她的。”吉尔伽美什厌恶地看了一眼满身血迹与脏污的间桐樱。“她和那恶心的老虫子一样,都是充满污秽的东西。不过……本王又恰好想起来,你这杂种曾经和我提过她?当时你想让本王出手相救的人,就是她吧。本王看不出来她有哪儿好,一个一味地顺从不敢反抗、只乞求着别人伸出援手的废物。”吉尔伽美什把间桐樱推到我的面前,“既然你想要,那就送给你了。别让这恶心的女人再出现在本王的面前。”
我看到间桐樱悄悄缩了缩肩膀,空洞的眼瞳里充满着恐惧。
我不由得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顶,对她温和的笑了笑。“王啊,她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啊,所以,想要寻求大人的庇护是正常的吧。”
吉尔伽美什露出了个嘲讽的表情,不以为然。
“对了!”我想到间桐脏砚,便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您有没有去除她心脏中的脑虫?那是那个间桐脏砚的本体。”
“早杀了。包括她那身恶心的刻印虫。那种恶心的东西在本王眼前晃来晃去简直是污染本王的眼睛。”吉尔伽美什说,“本王废掉了她的魔术回路,至于杀不杀死她,你自己决定吧。反正那老虫子的整个魔术工坊都已经被本王轰得连渣都不剩了。”
罪恶的间桐家不存在了。
我看见樱畏畏缩缩的眼神中似乎透出了几分迷茫与光亮。
我诚心的抬起头,向吉尔伽美什表达了我的感谢。
吉尔伽美什只是冷笑了一声,对我的感谢嗤之以鼻。但恩奇都体贴地让我好好休息,把吉尔伽美什拽出了我的房间,只留下我与那个一直沉默着的间桐樱。
我握住了间桐樱握在身前的双手,讲她拉得离我更近了些。
我对她说:“没事了,樱。你现在已经离开间桐家了,没有人会再欺负你了。”
间桐樱低着头,没有表现出任何喜悦的表情,眼里只有空洞。
我知道她的心结不是我一天两天就能打开的。于是我并没有强求她能对我的话语有所回应。
但是,间桐樱是个很温柔的女孩儿啊。
在逃离了那样的魔窟之后,终有一天,她会像每个渴望幸福的女孩子那样,露出信任与幸福的笑脸的吧?
“我会把你送回远坂家,樱。虽然命运可能对你不太公平,但以后,请你去做一个幸福的普通人吧。”
间桐樱依旧低着头,良久,她才微弱地问:“你也不准备要我了吗?因为……樱没有了魔术回路,已经没有价值了……”
“不是的哦,樱。没有人会因为你是个普通人就抛弃你的。你之前的那些遭遇,我很抱歉,只是因为你不幸遇到的都是些人类的渣滓罢了。”我试图把自己手心的温度传到她冰冷的手指上,“我也只是个没有魔术回路的普通人而已。”我对她说,“把你送回远坂家,是因为你也想妈妈和姐姐有一天能接你回家吧?别想太多。你已经从间桐家脱身了,之后,你就是一个自由的人了。如果不喜欢远坂家的话……不然……卫宫家怎么样?你可以自己去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不会有人再强迫你了。”
我看出了间桐樱的犹豫与挣扎。
可我不准备逼她。
“好了,如果你不想走的话,待在这里也好。恩奇都大人是个十分温柔的人呢。不过,记着躲着点儿那个金光闪闪的王者。他可不那么好说话。你就只要尽量不要凑到他的面前就好。”
“我想要回到妈妈和姐姐的身边。”间桐樱终于抬起头,对我说。
这还是她第一次明确地和我表达她的想法。
我对她点了点头,告诉她先去换一身衣服,休息一下。等下我就会联系远坂家的人来接她。
在走出我的房门之前,间桐樱回过头来,她问我:“大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唔……”我想了想,然后对她笑了笑,“你就叫我正义的路人甲吧。”我说。
不是因为我不想告诉她我的名字,而是因为我终究会回到我自己的世界。我有预感。因为我手背上的令咒,已经消失了。“因为你之后还会遇到正义的路人乙、丙、丁……的。
“樱啊,这个世界里,还是有很多很多善良的人们的。你以后,会一个一个地,遇见他们的。”
(4)
我通过远坂老宅的佣人联系到了远坂凛,和她简要说明情况之后,她十分成熟利落地表示会马上过去接樱回家。
因为天色已晚,我便拜托恩奇都把樱送到远坂家现在的住址。
恩奇都回来后告诉我,远坂凛对我很是感激,希望我明天有空可以到远坂家串门,她会亲自对我表示感谢。
我想,这样的话,冬木市未来的悲剧应该会少一些了吧。
(5)
因为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所以我早早地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我以为自己会一夜无梦,直到天明。
可我却在自己的梦境中又看到了吉尔伽美什。
年少时的友人,在漫长的一生中,还能剩下多少念念不忘的情谊呢?
我看到了那个我记忆中最熟悉的吉尔伽美什。
那个励精图治,体贴百姓的乌鲁克贤王。
他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曾经的暴戾、易怒与狂傲几乎已经消失不见。
是因为知晓了死亡,所以有所畏惧,变得软弱了么,王?
可与其说变得软弱,不如说,王终于学会了生命的重量。
那是王与神之间的区别。
我看着吉尔伽美什走到乌鲁克的百姓中间陪着孩童一起嬉戏,与自己的辅官西杜丽针对一件国事共同商讨,面对着诸神的威吓不予理睬,抵抗天灾人祸、捍卫乌鲁克的城池。
他再未提起过恩奇都。
我以为,吉尔伽美什已经做到了曾经答应恩奇都的那件事——
在他死后便完完全全地把他遗忘。
直到,我看到吉尔伽美什令史官写下了《吉尔伽美什史诗》。
“人类是一个很擅长遗忘的种族。”他对执笔的书吏说,“会忘记遭受过的灾难,也会忘记曾经的英雄。所以,我要你把一切都用文字印刻,把我的记忆一字不差地记录下来。”
他说起与恩奇都的初遇,自己迫不及待地去寻找母神宁孙口中那个半身。
他讲到与恩奇都的对决,目中无人的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惺惺相惜的对手。
他叙述着自己是如何被恩奇都的善良、温柔和纯洁所吸引,被规劝着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道路。
他描绘两个人对抗野兽的征途,历尽千辛万险,守护属于他们的乌鲁克城邦。
他那样平静而又细致地说出两个人所经历过的一切,从相遇到相交,从知己到死亡。
他记录下了有关他与恩奇都的所有事情,就连自己因为恩奇都而踏上寻求仙草的愚蠢旅途,也不曾有所遗漏。
吉尔伽美什口中的故事讲述了好几个黄昏。
史官手中的泥板换了一块又一块。
我这才惊觉,吉尔伽美什原来什么都不曾忘记。只是恩奇都走了,他便再也不和其他的人说起那些属于他的曾经。
他变成了一个宽和、强大并且令人爱戴的王。
可在寂静的夜里,在月色的笼罩之中,我竟有些分辨不出那个沉默着眺望月光的人,到底是热烈而奔放的吉尔伽美什,还是一直温柔却安静的恩奇都。
在恩奇都死后,吉尔伽美什把一部分的自己活成了恩奇都的样子。
史官的文字停止在吉尔伽美什从冥界寻求长生不老的仙草失败、最后独自一人返回到了乌鲁克的旅途之后。
吉尔伽美什说,可以了,就记录到这儿吧。
史官向王提出抗议,说后来王的种种英雄事迹都还没有纪录。如果流传后世的话,应该在史诗中给大家展示现在乌鲁克的种种盛景,侧重于突出伟大的乌鲁克贤王有多么的圣明。
可是王却说,这是他的决定,任何人不得质疑。
我看见吉尔伽美什走到那一块块的泥板面前,轻轻地抚摸着那些泥板上刻下的文字。
他用着只有他一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恩奇都……我存在,你就存在。”
然后,他命令祭司们把最初的那套泥板深深地埋起,把其他复刻着史诗的泥板送到乌鲁克的每座城市、每个村落。
他让每个地方的文官向乌鲁克的城民们讲述这个史诗中写下的故事,把他与恩奇都的传说编成民谣,让人们口耳相传,代代不尽。
在众神陨落的今天,连众神之王安努的名字已早就不被人们提起,可吉尔伽美什的事迹仍然被人们所传递。
人们可能早已想不起美索不达米亚的万神之王马尔杜克,想不起苏美尔三大神之一的宁马赫。但他们却能记得:在遥远的古代,曾经有过一个叫做乌鲁克的地方。那里曾有个暴虐的国王。那个国王曾遇到过一个改变了他一生的挚友。那个挚友温柔而美丽。
挚友的名字被世世代代讲述着这个故事的人们反复地提起。
一代一代,永远不会被忘记。
那是属于吉尔伽美什与恩奇都的,两个人,永恒的传说。
(6)
我突然想通一件事情。
在这段情谊之中,其实应该是吉尔伽美什更依赖恩奇都才对。
半神半人的王终究还是有着属于人类的脆弱。那是作为’兵器’而存在的恩奇都所没有的。
正因为脆弱,所以会心存柔软的情绪。
会对年少的情感念念不忘,会在独自一人的时候深深思念。
有一天当我们垂垂老去。
你希望记得什么?
上扬的唇角。
眼中的知己。
与那个永恒的,
无忧无虑、无所畏惧,
轻狂的少年。
(7)
众神的统治迎来了灭亡。
维系神明与人类之间关系的’天之楔’亲手带领着人类,打响了反抗神明的战争。
“神代要结束了。”
在最后的战役中,王对着不败的大地女神提亚马特,露出了一个傲慢至极的笑容。
就像他不曾败北,就像乌鲁克会永远存在于此。
有些事情,为什么明明知道是徒劳,但我们依然要去做?
因为那是属于’我’的意志。
无论是痛苦也好,悲伤也罢,都是独属于’我’的。
是’我’自己争取得来的,而不是命运施舍给’我’的东西。
即使命运注定了’我’的失败,但它无法抹掉’我’在这命运的浪涛中制造出的噪音。
’我’的心会永远自由,’我’的头颅永远不会向命运屈服。
一代一代。
屠龙故事的主人公永远都是少年人。
可是故事之外的读者却纷纷长大,忘记了年少时立志要屠龙的蠢话。
直到某一天自己也开始嘲笑那些立志屠龙的孩子。
直到曾经’日天日地’的中二时光就像是一场不曾存在过的、美好的错觉。
可某一天,在与命运迎头撞上的时刻。你会突然记起曾经的那个自己。
和那个年少时的你相比,成熟的你已经更加柔和圆滑,如同被世事层层打磨的珍珠。
但你也会骤然发觉,自己锋利尖锐的内核只被琐事包裹,但从未改变。
就像乌鲁克会永存于人们的心中。
就像在你’自我’的最深处,你其实依旧是那个没有任何畏惧,扑向命运、手执钢刀,随时准备着去屠龙的少年。
(8)
在这个梦境的最后,我在一片光芒之中看到了恩奇都。
“这一次,你是真的要回家了。”恩奇都对我微微笑了笑。
“恩奇都……”
“哭什么?”他走到了我的面前,又像是替我顺毛般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发,“我们又不是不能再见面了。”
“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你是我选中的祭司啊。”恩奇都说,“我会庇佑着你的,即使你以后可能看不见我。”
“那你和吉尔伽美什王呢?你们在英灵王座上会不会依旧别离着?”
“吉尔在英灵王座上对《吉尔伽美什史诗》做了一个小小的改造:只要有人阅读这本书,我们便不会消亡。”恩奇都说,“那本书成为了一个链接了我和吉尔之间的纽带,我可以回应读者的祈愿,带他们穿梭时间与空间,去见证属于我们的故事。”
“虽然在每次的召唤之初,我会忘记这个召唤的由来。但回归到英灵王座之后,我便会重新记起每一次这样的相遇。这样,我就可以一次次地与吉尔再度相逢,直至这个世界的终结。”
“太好了呢,恩奇都。”我看着他,欣慰地说。
恩奇都拥抱了一下我,然后对我说:“悄悄告诉你个秘密哦,小涵。因为吉尔有着全知全能的千里眼,所以他早就认识你了。你在打游戏的时候,每次喊他’爸爸’,他都知道哦。”
这句话就像一道闪电,’哗啦啦’地劈碎了我的纯真、幼小、脆弱的廉耻心。
啊啊啊啊啊!
我突然可以把很多我有些摸不着头脑的东西解释得通了。
我想起在自己的世界里摸鱼的时候,喜欢吉尔伽美什霸气侧漏的技能,于是打boss时总会在队伍里插上一只A闪C闪或是幼闪,然后喊出一些振奋自身的话。
像什么’霸霸你帮我用旺财削死他’,’霸霸你血条挺住,再苟一苟!’’霸霸罩着我’“霸霸……”“爸爸……”
我就说吉尔伽美什怎么没在我穿越时搞死我?
他一定是在这里等着我呢……
在我男神恩奇都面前出糗,我现在已经羞愤欲死……只想把这一段儿剪掉重来。
恩奇都依然面带微笑地看着我:“所以,除了我的祝福,吉尔也拜托我给你带一句话呢。”
“什么话?”
正当我准备接受王的谩骂时,恩奇都却仿照着吉尔伽美什的语气,说:“吉尔说——干的不错,杂种。终于和本王的辅官西杜丽有那么几分相像了。继续努力吧。本王期待你,能成长为一位令本王赞叹的优秀女性。”
我愣在了那里。
我知道,那是吉尔伽美什能当面给出我的,最高的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