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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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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凌鸿担心追兵,又怕野兽,一夜没睡好,次日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蹲在溪边洗脸。
而穆剑歌整夜梦魇,神容憔悴,体力虽已恢复了些许,身上的伤却仍剧痛不止,昨日坠崖时,他的衣服被碎石扯破,看上去极为狼狈,衣服上的血迹干了,和着泥污结成一块一块,很不舒服,他看凌鸿去溪边洗脸,便也一瘸一拐朝那边走过去。
凌鸿咳嗽一声:“喂,魔头,你身上那么多伤,不能洗澡的。”
他说得满面严肃,心中却有个小人激动得满地乱跑,心想自己也许马上就要看见美人出浴了,千载难逢!他到底是拦还是不拦!
不料穆剑歌冷冷看他一眼,面无表情捂着小腹蹲下身,掬水洗了洗脸。
美人出浴图什么的,看来是欣赏不到了。
凌鸿发出了失望的叹息。
他们胡乱吃了点儿山果,便动身摸索着离开这野林,凌鸿毕竟只有些止血的伤药,穆剑歌伤得又重,他们最好快些找到大夫。
这崖底下根本没有路,两人艰难走了一段,穆剑歌不许凌鸿搀扶,仿佛身边压根没有这个人一般,甚至都懒得与他说话。
这么一来可却把凌鸿憋坏了,他随他师父,是个忍不住话的性子,哪怕将他丢到一旁,他自己也能说上大半个时辰,可穆剑歌完全不理他,凌鸿渐渐便也闭上了嘴,沉默着走在穆剑歌身旁。
穆剑歌却觉得很奇怪。
他在教中时,所有人都惧怕他,从未有人敢走在他身侧,亲密如连墨也得落他半步,举止小心,生怕得罪了他领罚,可如今凌鸿就这么随意走在他身旁,这感觉……实在是令人觉得古怪。
他不由侧目去看凌鸿,却恰好瞥见凌鸿得意洋洋对他灿烂一笑。
“魔头。”凌鸿说,“你方才看我了吧。”
穆剑歌:“……”
凌鸿道:“你真的看我了吧!”
穆剑歌:“闭嘴。”
“我知道,你方才分明就是看我了!”凌鸿笑着朝穆剑歌展开怀抱,“我就在这儿,你不必不好意思,想看就看吧。”
穆剑歌铮地拔了剑,吓得凌鸿噌噌蹿上了树,他内伤未愈,突然来了这么一下,头晕目眩险些掉下去,再看穆剑歌显然并不内疚,反是漠然看着他,眼神冰寒刺骨,吓得凌鸿抱紧了树干。
“你再胡说八道,本座撕了你的嘴。”穆剑歌还剑归鞘,冷冰冰道,“下来,走。”
凌鸿十分委屈。
他想自己好歹也是这魔头的救命恩人,可穆剑歌好像一点面子也不想给他。
好在他只不过难过了片刻,便又想上去逗一逗这穆剑歌。
这魔头一逗就炸毛,实在有趣得紧。
凌鸿又蹦到穆剑歌身侧,笑吟吟问道:“魔头,你方才若不是在看我,那是在看什么?”
穆剑歌很不想理他。
他原以为武林盟主这位不世出的天才徒弟该是个正经的武痴,万万没想到看起来更像是个风流浪荡子,油嘴滑舌的令人生厌。
凌鸿絮絮叨叨又想说话,穆剑歌觉得头疼,正要生气,忽而听得一旁林间传来一些细微声响,像是有人在走动。
二人对视一眼,各自摸了兵刃过去,树影间见有一人正蹲在荒草丛中掘着什么,凌鸿想也不想便跳了上去,在那人身后大喊道:“呔!”
那人吓得往后一坐,脱口求饶:“大王饶命!”
穆剑歌:“……”
很好,看来这不是来追杀他们的人。
凌鸿有些惊讶,挠了挠脑袋,只好又说:“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那人紧张抱着自己的药篓子,哆哆嗦嗦说:“二位大王,小人……小人只是个穷采药的……”
“你是采药的?”凌鸿眨了眨眼,觉得自己的运气真是好极了,“那你会治伤吗?”
……
凌鸿拽着万分不情愿的穆剑歌跟在那名药师身后,一路去了这药师的家中。
谁也不知道崖下竟然有处山村,人虽不多,却大多淳朴,凌鸿跟着一路看过去,口中啧啧赞叹,说此处真乃世外桃源。
穆剑歌对凌鸿这种张嘴胡说的能力很是不屑,他甚至觉得跟着不认识的人走到这个镇子来都是极不理智的举动,若是其中有诈怎么办?他们二人皆伤重未愈,随便来几个追兵都能要了他们的命。
可那药师似乎真是个好人,领他们回家后仔细为二人处理伤口,凌鸿大多是内伤,开几贴药让他自个好好养着便是,穆剑歌的伤口虽已包扎止血,可荒山上条件简陋,伤口的血肉几乎已同包扎的布料黏到了一块去,血肉模糊一片,看得极为吓人,将药师送水的小儿子吓得面色苍白。
穆剑歌倒还能咬牙强忍着,只是满额的冷汗,一手攥着桌沿,几乎要将指甲嵌入木桌里去。
凌鸿担心他伤了手,想将穆剑歌的手从桌沿上抠下来,可两人毕竟不熟,他不好意思去摸摸穆剑歌的手,犹豫片刻,小声嘟囔了一句:“魔头,叫出来也不会有人嘲笑你的。”
穆剑歌只是咬着牙冷冷看了他一眼,却仍旧一声不吭,硬撑到那药师换完了药。
凌鸿心中对穆剑歌的敬意不由又多几分,若是换了他,伤成这样,只怕早已嚎得整个镇子人尽皆知了。
药师包扎完了,不由赞叹,道:“这位大王好生英勇,如此肝胆,老夫佩服!”
穆剑歌:“……”
凌鸿哭笑不得:“我们真不是山大王。”
说罢他不由偷撇正在穿衣的穆剑歌一眼,心想这药师好没眼力,哪来这么好看的山大王。
凌鸿好容易编了个谎话,说他二人是外出游历时遇见了真正的山大王,所以才被抢了财物丢下山崖,药师竟然深信不疑,觉得他二人实在可怜,又见他们衣衫褴褛无处落脚,便主动留他们在家中暂住。
凌鸿有些过意不去,可摸遍浑身也没找出半枚铜钱,他只好将目光转向了穆剑歌,无论怎么说,魔教教主总归是比他要有钱的。
穆剑歌避不开他的目光,有些尴尬,板着脸冷冰冰道:“本座从没有出门带钱的习惯。”
凌鸿恨不得抓着他的肩膀摇晃:“堂堂魔教教主,这么穷的吗!”
穆剑歌觉得自己受了侮辱。
“本座以往出门时,总有随侍伴身。”穆剑歌愠道,“其中有一人专带银钱,本座又何必将那些东西放在身上。”
“随侍伴身?有一人专带银钱?”凌鸿万分惊讶,不由好奇道,“魔头,你身边的随侍很多吗?”
穆剑歌冷哼道:“本座不喜铺张,身边的丫鬟侍从统共也不过二三十人罢了。”
凌鸿一噎,恍惚想起整个武林盟上下的仆役加起来似乎也不过十人。
他捂住了自己的脸,语速极快地喃喃絮叨安慰自己:“安贫乐道安贫乐道不为五斗米折腰!”
穆剑歌:“若是再算上轮值死卫,也许能近半百吧。”
凌鸿:“……”
凌鸿:“告辞。”
4.
大业未成,伤重难愈,凌鸿自然不可能真的告辞。
他备受打击咬着袖子蹲进墙角,几乎便要泪洒当场,不明白行侠仗义的江湖正道为何会比坏事做尽的魔教穷苦这么多。
怪不得江湖上那么多年都想加入魔教,侠义实在是太难坚持了,他也想天天烧鸡美酒小美人啊!
穆剑歌未带银钱,可稍顿片刻,他还是从怀中摸出了一块玉佩来,丢到凌鸿手上,道:“这东西应当也值些银子,你拿去给药师。”
凌鸿不免有些惊讶。
他们一路走来,狼狈至此,穆剑歌一个出门连钱都不带的人,衣服又被山石划得七零八落,如何还能将这么一块小玉佩完好捂在怀中。
他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玉佩,这玉佩的质地不算太好,甚至可以说与穆剑歌的身份毫不相配,凌鸿不由将那玉佩翻来覆去地仔细打量,总算在缨络上方瞥见镌刻的「剑墨」二字,许是因为常常以手指摩挲抚摸,那刻痕已有些淡了,若不仔细观察,实在难以察觉。
凌鸿莫名觉得心中一涩,嘴上倒还腆着嘟囔,道:“魔头,你也太绝情了吧?”
穆剑歌却冷冷看着他,反问:“你难道见过有情有义的魔头?”
凌鸿一时语塞,手中抓了那玉佩,却不知该要如何是好。
他尚在犹豫,穆剑歌已自他手中将玉佩夺了过来,冷冰冰出了屋,将玉佩丢到了药师手中。
穆剑歌神色冰寒,药师不由哆嗦,连半句客套都不敢,直接缩到了一旁。
凌鸿靠在门边看他,忍不住便叹了口气。
很快药师便为他们拿来了换洗衣物,是他从镇上的裁缝那儿买来的成衣,布料糙得很,凌鸿倒是很习惯,他没有穆剑歌伤得那么重,大多都只是内伤,便飞速跑去洗了个澡换上了干净衣物。
穆剑歌只能小心沾水避开腹上的伤口擦擦身,凌鸿翘着二郎腿在外边候着,闲着起了奇怪的心思,忍不住便挑起穆剑歌已破得几乎变成碎布条的外袍,竟真的从里面翻出了有意思的东西。
那是个已被血染得斑驳的小画卷,平日里像是藏在腰带之中,凌鸿一怔,捏着画卷边缘打开一看,画上倒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他忍不住一挑眉,隔着屏风朝屋内喊:“大魔头还是很痴情的嘛~”
穆剑歌正系着腰带朝外走出来,突然听他来了这么一句,冷冰冰抬眸朝他一看,道:“闭嘴。”
凌鸿咋舌感慨:“这画像上的,想必就是贵教的连副使了吧。”
他话音未落,穆剑歌已抓起桌上的茶杯直直朝他掷来,这一下显然是用上了几分内劲的,凌鸿匆忙躲过,一面问:“魔头!要不要这么生气啊!”
穆剑歌冷哼一声,也不曾向他去要那画卷,将腰带系好了便要往外走,凌鸿急匆匆收了画卷要还给他,穆剑歌却不接,冷冰冰道:“这破东西你撕了便是。”
凌鸿皱眉:“撕了多可惜……魔头你做什么!”
穆剑歌已拔了剑,将画卷挑上半空,顷刻间就以剑气将那一张薄纸震碎,凌鸿呆怔了片刻,见碎纸如雪花般纷纷扬扬落下,他伸手抓了一片,终是忍不住小声说道:“我本想夸你们是神仙眷侣的。”
他闭嘴了。
无论如何,在此刻的穆剑歌面前,这句话是断然不该乱说的。
恰巧穆剑歌还剑归鞘,剑格狠狠撞击在剑鞘上,铮然将凌鸿的那句话盖了过去。
凌鸿不知道穆剑歌是否听清了自己说的那句话,只觉得今日穆剑歌的神色,看起来比前几日都要冷傲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