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青丝谢容华 ...
-
帝京皇城西北隅的雅叙宫，是一座沿着一株盘根错节的小叶榕做成的建筑。它的宫殿不大，却关着历朝犯了事的宫妇婢女，是传说中的冷宫。
那些大理寺、刑部管不了的事，就让她们在寂寞中孤独终老。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一道沉沉的大门在我面前缓缓被推开，里面黑洞洞的，竟是冒出阵阵阴风。
这个地方，玉国百年以来，也死了不少人吧……
今天，恐怕又要死一个……
皱了皱眉头，揽起品红宫装裙的下摆扶着饮蜜的手率先踏了进去。身边的执事太监和宫妇低着头也鱼贯而入。
死气沉沉的大殿，到处都蒙着厚厚一层的灰，扑鼻而来的是令人作呕的霉味。
听到响动，一个身着白衣、鬓发凌乱的女子腾地站起来，脸上露出兴奋的光。但是目光所及之处，却又慢慢黯淡了下来。
“你怎么来了？”颜妃没有施脂粉，一张素颜却是令人怜惜，“流产好玩么？”
我淡淡地看着她，伸手轻轻地抚着腕上的玛瑙珠串。
饮蜜没好气地回答道：
“你这贱人，娘娘的孩子都是你害死的，还在这里嘴硬！来人，给我掌嘴！——”
身边的宫妇立刻挽起袖子抡圆胳膊对准颜妃就是一巴掌，动作一气呵成，相当熟稔。
颜妃被打得偏过头去，转过头来时，嘴角已隐隐可见一丝血痕。
她似笑非笑的，一缕头发掉下来遮住了半边脸。
“皇上怎么不来接我出去？”
我默默地看着她，虽然我的孩子没了，但是看到她落难的样子心里一点解恨的感觉也没有。
她挪开目光，看到执事太监和宫妇手上那两个漆盘，猛地一震。
一道圣旨，一只白瓷瓶。
她脸上的突然现出一股淡然的神色，一双杏眼只是看着我。
里面没有忧愁、没有怨恨，什么也没有。
“他不肯放过我，还是你不肯放过我？”
那声音低低柔柔沉沉，无可无不可。
“是孔雀胆，还是鹤顶红？”
“是孔雀胆，娘娘。”
捧着白瓷瓶的那宫妇弯下腰来，将白瓷瓶摆到颜妃面前。
颜妃缓缓地接过白瓷瓶，拔开红色的瓶塞，脸却看向我，苍白的嘴唇翕翕地动着，那低低柔柔沉沉的声音终于有了些变化。
“睿琛是皇子，我不担心他。只是求你，放过我爹和……我弟弟。”
************************************
出了雅叙宫我竟有一种解脱的感觉，腿一软扑通就跪在了地上。
我至始至终没有说半句话，扶着饮蜜一动也不动。
颜妃把那瓶孔雀胆全灌进嘴里，不消半个时辰便抽搐着倒在了地上，七窍里都渗出黑红的血来。执事太监和宫妇显见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匆匆地盖上一张白布就令人抬了出去。
那个风华绝代得让人看了七分动心、三分痛心的女子，就这样远离了尘嚣。
“你让我自己静一静。”
挥退了饮蜜等人，我漫无目的地在皇城里走着，一座座假山、一个个池塘、一条条溪水、一块块奇石……我就在这些熟悉的景色里迷失了方向，怎么也回不到喜鸾宫，那个落英缤纷，桃花满眼的宫殿。
我的宫殿……
“娘娘？唐娘娘？”
身后一个老迈的声音响起，我机械地转过头，一个深褐色锦袍的老头站在我身后，笑眯眯地看着我，脸上的皱纹密密麻麻，像一朵菊花。
愣了一愣，才慢慢回过神来。
“朴大人？……”
典书楼的书正，我的第一个顶头上司——朴大人。
朴书正扭头冲身后的人摆了摆手：
“你将这些典籍先送到养心殿，我随后就来。”
这才注意到他身后那个捧着几册书卷的橙衣女子，她低着头答应了一声，步上了另一条石子路。
我走了之后，典书楼的尚典也不知道换了多少，可是，有哪一个能如同我有着一般的经历呢？
朴书正笑笑，自顾自地穿过我，在我前面带起路来。
“娘娘若是得闲，不如去老夫那里喝杯茶如何？”
踏着典书楼的木质楼梯缓缓而上，每一步仿佛行走在时间隧道里。熟悉的阁楼，书架，连摆放在门口的那盆水仙花都没有丝毫的变化。
“娘娘请用。”
朴书正把一杯清茶轻轻地搁在我面前，又在旁边放了一只盒子。
“这是？……”
“娘娘当年住在这里，走的时候却遗漏了这只盒子。”
朴书正慢条斯理地说道，捻着自己的白须呵呵地笑起来。
“老夫曾经说过娘娘并非池中之物，今日看来，确实不假。”
拉过盒子揭盖一看，一抹霞光拂面而过，我啪地将它关上。
翠玉镯子。
沾满千娇百媚的翠玉镯子。
当年颜妃的赏赐。
当年我将它埋在一堆珍珠之下，不料珍珠却掩了它的毒性，而那只盒子，又是上好的紫檀木所制，所以五年之间，毒性并未外泄。
可是，所谓的阴魂不散，是不是指这个？
我收起盒子，心中只余一点疑惑，却是拿起茶杯，轻轻地吹了吹上面的浮茶。
“朴大人，当年我年轻气盛，不知进退，亏得大人提点。可是时至今日，我却日日忧心，反而没有刚进宫时来得自在。”
朴书正摇了摇头，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
“娘娘，世间万物，岂可在开始时便知道结果。娘娘此刻看到的，也许就是娘娘最想要的。”
************************************
心情豁然开朗，谢绝了朴书正的送行，我一个人慢慢的，终于回到喜鸾宫。
远远地看见一抹桃红，心中一阵喜悦，不料还未踏进宫门，一道寒光倏然从眼前闪过，脖子上一阵冰凉。
说时迟那时快，只觉身后又是一道寒光勃然逸出，硬生生地止住了先来那道寒光的来势，一阵电光火石迸射而出，与它纠缠在一起。
剑走游龙，只听见铛地一声，苏半生从空中落下，后退了好几步，在我身前立定，泠然道：
“公子有令，不得动圣姑分毫。教主，请恕属下失礼。”
脖子上一痛，抚上却是一手的鲜血，不觉“啊”了一声。
他要杀我？
惊讶地透过苏半生的肩膀看到奉楚瑜。
他一袭青衣云纹锦袍，手中长剑寒光点点，脸上却是我从未见过的森寒、残酷。他看也不看我一眼，冷冽的目光只是盯着挡在我身前的苏半生。
“你也不掂量一下，你能不能救她？”
耳边听到微微细碎的声音，最后竟是啪啪两声，苏半生头上的巾帻一分为二，一缕断发飘飘荡荡地掉了下来。
奉楚瑜的剑，果然是快。
快得令人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
苏半生站着没动。
他的手按在剑柄上，剑柄弧线流畅，恰似美人婀娜的腰肢。
但是这不动，却蕴含着慑人的杀气。
只听得一声冷哼，奉楚瑜的剑已经划破了我肩上的解扣，肩上一阵辣痛，踉跄地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地上。
剑并未伤我要害。
因为苏半生赤掌握在剑锋上，血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
可他的脸上却是一点也不见痛苦的颜色，仍然波澜不惊的面无表情。
奉楚瑜目光一滞，使力抽回长剑。
剑没有动。
因为苏半生没有动。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一任狂风卷起漫天花雨。
漱漱的桃花花瓣落在两人的鬓角、肩头，粉色，纯净而淫靡。
“闹够了没有！”
一声低沉的声音打断了这里凝重的气氛，而同时，从斜空里飞来的一只金钱镖击在长剑正中，啪地一声应声而断。
我捂着肩看向暗器飞来之处。
湛心一身素白僧袍，刚发出金钱镖的右手方缓缓放下，他身后一个雪青色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奉楚瑜脸色一凛，挺了挺胸，剑柄仍然牢牢地握在手中。
苏半生脸上闪过一丝释然，他掷下手里的断剑，手中的滴血仍然不断地往下流淌。
他跪下，口中是淡然的语调：
“属下参见公子。”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青丝谢容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