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 5 章 ...
-
陈吟安将雨伞上的雨珠抖了抖,转身进了疗养楼。在闷热了三天后,这个夏天的第一场雨终于来了,带来了丝丝凉意。年轻人总不在意这些,老人们却总要嚷上几句,哎呦我的老寒腿。她这回来就是为了给季爷爷送药膏的,是她问杨叔叔从中医院拿来的,据说效果良好。季爷爷已经在她耳边唠过很久了,这下她可以耳根清净了。
陈吟安一拐弯就看到站在204门前的白乔柯,这是她看到的第几回了?心里明明关心,却总藏着不愿被人发现,还总摆个臭脸来掩饰自己,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陈吟安也不戳破,靠在墙上看了看手表,七点半了,季爷爷的女儿该来了。
“来送早餐啊,老爷子今天怎么样啦!”
“嗳,比昨日精神了些,今天嚷着吃豆腐脑哩。”
果不其然,没一会季阿姨就到了。清晨安静的走廊里,小声的寒暄也格外清晰。待到季阿姨上楼,白乔柯早已一如既往的将手里的袋子挂在了把手上,回到自己的病房里了。
“咦,这又是谁送的?”不待季阿姨追寻,就被里面的老人打断了思绪,季阿姨只好应声提着袋子进了病房。
陈吟安也没有着急,等季阿姨进去好几分钟,才若无其事的推开204的门。
季爷爷以前是部队的老干部,查出癌症已经两年多了。他的儿女多数都是部队里的干部,平时很忙,再加上他老人家也不想麻烦儿女。所以在病情稳定了就搬到了疗养院,儿女们拗不过他,就委托小妹妹也就是季阿姨代为照顾。
虽然儿女们都将病情瞒着,但季爷爷心里对自己情况再清楚不过了。他也不揭穿,配合着儿女装不知道。有时还耍一些小性子,逗逗季阿姨,今天要吃韭菜盒子明天要喝豆腐脑的。季阿姨忙了些,也少些时间悲伤。
“季爷爷,看,我这回可是守约喽!”陈吟安一进门就拿起手里的袋子摇了摇。
“晓得了,鬼丫头,我会遵守约定的。”季爷爷在季阿姨的帮助下立起了身子,回嘴道。
“吟安,来吃个苹果。”
“谢谢季阿姨。”
“不客气,你陪爷爷小坐会,我去总院拿一下化验的单子。”季阿姨拍了拍吟安的肩膀,拿起了旁边的背包。
“好,阿姨再见,路上注意安全。”
咔,门一合上,陈吟安和季爷爷默契的相视一笑。
陈吟安从书包里拿出了纸笔,帮季爷爷挪出了桌子,看季爷爷写信。这是吟安和季爷爷的小秘密,在季阿姨不在的时候,帮着季爷爷给那些重要的人写下平时不曾说……以后再也说不了的话……
季爷爷的儿女躲在季爷爷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悲伤,季爷爷也在悄悄的给他们准备告别的礼物。季爷爷曾告诉吟安,分别固然悲伤,但留下了的人,他们人生仍要继续。先走的人走后便感知不到痛苦了,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最后再鼓励他们一次,再叫叫他们的小名……留下最后一份回忆。
季爷爷的字很好看,疼痛让他写起字来很吃劲。但写信的季爷爷仍面带和煦的微笑,就像想起了远久美好的回忆。他很爱他的儿女,远超他的儿女。
陈吟安看着季爷爷,心慢慢下坠。她想,死这件事其实并不可怕,让人害怕的是…不舍和牵挂。
从季爷爷病房出来,陈吟安并没有直接离去而是走到了202室,刚想敲门,门却打开了,俩人四目相对。
白乔柯拉开了门,示意陈吟安进屋。
“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
“刚刚在走廊便看到了。”白乔柯关上了门,拿起水壶向阳台走去。
陈吟安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自己还自以为躲的很好呢,谁知早被看到了。
“找我什么事?”白乔柯问。
“奥奥,喏,礼物。”陈吟安才想起正事来,将手里袋子提了起来。见白乔柯没手拿,又将袋子放在了茶几上。
阳台上的芦荟长势良好,白乔柯放下水壶。又送礼物,今天又是庆祝什么?上回送了这芦荟,说要庆祝成功打入疗养院内部,祝她和自己“友谊常青”。
白乔柯看看芦荟,是啊,常青。
见白乔柯一脸疑惑,陈吟安解释道“给季爷爷带了些药膏,顺便也给你拿了些。”
“季爷爷,好些了吗?”白乔柯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陈吟安。
自打那天在楼道里听到了季阿姨和医生的对话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去看过季爷爷了。从小到大,除了奶奶,陪他最久的除了疗养院的医生护士,就剩下季爷爷了。
“嗯…精神比前几天好一些了。他还总和我说见不到你,让我抓你去见他。”
“……”白乔柯浇水的手顿了顿,但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
陈吟安想他是难过的吧,毕竟是他孤零零时唯一给过他温暖的人。季爷爷给她讲过很多关于白乔柯的事。比如白乔柯在十岁时就一个人住在疗养院了,他的亲人从未来看过他。他和亲人唯一的联系也只是一张张汇款单而已。他从小就一个人吃药,一个人做治疗,一个人等白天黑夜,一个人过春夏秋冬。他从来不喊痛,因为就算喊也没有人安慰;他从来不麻烦别人,因为他已经开始给自己围上围墙……
“为什么不进去呢,都站那么久了。”陈吟安思虑了良久还是问出口“季爷爷他,在等你!”
白乔柯沉默以对,眉宇之间一丝难过一闪而过,随及又恢复了冷冰冰的表情。
陈吟安将书包里的颜料拿了出来放到了桌子上,接着道“这是季爷爷让我给你的。”
白乔柯从阳台走了出来,垂眸扫过桌子,是他常用的颜料。季爷爷虽然总说他过的太过无趣只知一天画来画去,但又总偷偷买好了颜料放到他的门口。
白乔柯拿起颜料,盒子里面几个苍劲的字,是季爷爷的字迹。
臭小子,给爷爷也画一张好看的画吧!
……
陈吟安走后白乔柯拿出了以前的画册,季爷爷仿佛一直是笑着。有时候严重到药都输不进去,也没见过发发脾气。是什么时候变的那般重要的呢,是春节带自己回家吃饺子,还是拖着病体陪自己做CT的时候呢?还是……白乔柯数不清那样的片段,像对亲孙子一般的对待,将白乔柯所有盔甲都卸了下来。季爷爷明白自己的时间不久了,总是磨着法让白乔柯画画。虽谁都没有言明,但白乔柯知道季爷爷想要安慰自己。
执拗的少年不需要别人的可怜和惋惜,但真心的关心却是长久缺失亲情的少年最大的渴望。
他曾画过无数张画,其中有无数张欣欣向荣,向阳而开。但现实中的世界,连四五月的花都蒙着尘土。
他甚至不敢再像往常一般推开季爷爷病房的门,因为他怕有一天,当他推开门,那个房间只剩下冰冷而整洁的床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