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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宣彰去京城之前,自然要来与周如天辞行。按照公门办案的规矩,他眼下经手的“药商盗杀案”,本不该移交他人,可偏偏工有次第,事有缓急,一来三司定案为大,二来他自插手了颜子沣的案子,心中轻重实非自己可以说了算,这像是情非得已,却偏偏天经地义。

      “穆府的案子早该了结,可三司却劳师动众,我想着这里头自然别有深意,息帛此去问心无愧便是,记住,吕梁府少不了你,我周如天也少不了你。”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周如天大老爷难得动情地说上一句,宣彰自然也触动。
      周如天说着说着,起身从书案的抽格里取出了一件物事,放在酒桌上说道:“这是我同窗好友吏部侍郎郑未央的亲笔书信,息帛在京若有难处,可持书信前往郑府,不管如何,他郑未央总会卖我一份薄面。”
      “息帛谨记。”宣彰知周如天谨慎,思虑周全,便慎重地将书信收好。

      “颜府那场火你怎么看?”周如天话锋一转,手上端着酒杯不饮,花白的胡子在摇曳的烛火中微微抖动。
      “现场勘查所得,表面是灶火未息所致,息帛却发现另有异处,颜宅外庭多有木炭、松木等易燃之物。”宣彰道。
      “吕梁百姓三餐起灶,大多用炭木松木之类助燃,颜家有这些东西也不奇怪。”周如天沉吟片刻,提出疑问。
      “不错,吕梁城每家每户屋子里,多少有备炭木松木,可多少两字就大有讲究,颜家不过两口,颜子沣入狱之后,颜夫人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用得着那么多易燃之物,更何况现下是暑季,就算是存贮预冬,也说不过去。”
      “你的意思?”周如天欲言又止。
      “有人纵火行凶,意不在颜夫人性命,只怕颜家有什么东西可图——只可惜颜夫人虽逃出生天,可颜宅——。”宣彰微微一叹,想那颜家祖上本属江宁,宅院建得颇有江南格调,算是吕梁一道别致清静的风景,可眼下风景成了焦黑瓦砾、一片残墟,到与被烧的穆府“相映成趣”,可见穆颜两家前世的孽障颇深,世事也忒滑稽不过。

      “老夫十年寒窗,青年入仕,不欲留名青史,但求无愧于心,这些年来,我南至会稽,西行太原,从京都到地方,所到之处无不见民情疾苦,你看看这所谓明镜高悬的匾额,挂得显眼——其实,人心也好、官德也罢,哪里会真就如此澄清如水,明亮如镜?可笑、可叹。”周如天喝了酒,自有几分感触,一是为民,二是为己。
      “若颜子沣的案子真有后着,老夫算是瞎了眼,也枉担了吕梁青天的声名,息帛,放手去查,若是有错儿,自是要还人家一个清白——这浊世终究难掩公道,公道二字该摆在这儿。”周如天说着说着,咳嗽了几声,双目渐渐濡湿,用手掌拍了拍胸口,嘭嘭有声。

      宣彰心头一热,豪情陡起,起身便朝周如天庄重行了一礼:“息帛在公门十载,见识了不少离奇案子,哪一桩不是全凭大人拨乱反正,这上头的阻力与压力,息帛岂能不明白?请大人放心,我永远不忘来衙门的第一日,大人教我的,心如明镜,不失毫分。”
      周如天与宣彰执手,凝滞片刻,复又开怀大笑,彼此交换的眼神中隐含着理解、欣赏、与动容,所谓男儿的赤心情怀,又何计身份品衔,长幼尊卑。
      宣彰一直觉着老天爷待他不薄,能在周如天手下谋事。也正是周如天这份难得的秉公无私,赤忱心怀,让他明白了自己所效力维护的并不是居庙堂之高的皇帝,也不是他赵家这锦绣江山,而是普天下那些既可亲又可近的老百姓。

      六月十五,未时后晌,申时将至,日头尤毒。
      驿馆门前车马齐备,小王爷郑锦亮摇着扇子,丝绢的汗巾朝额头上是抹了又抹。吕梁府衙役申宝儿、刑御史宣彰外带三司卫一行二十人齐齐侯着。颜子沣一身青衣,虽是重犯身份,却偏偏最为从容优雅,长衫如碧,面色如雪,走得不紧不慢。
      周如天与不通师爷坐轿来送,轿到“古县城楼”,下马行至驿馆,一套朝廷官员见着异姓王爷应有的礼仪行罢,郑锦亮已热得大呼吃不消。三司卫卞鸿面无表情地走上前为他打伞遮阴,他却在心里暗骂这周如天不会当官。
      想当年他郑小王爷奉命去邯郸督案,邯郸府尹王晚集合当地官绅,饮宴送行不说,还带着几个漂亮姑娘,吹拉弹唱,让他到如今都记忆犹新,哪像现在——祝词简单,薄酒也无,周如天一老榆树皮疙瘩面孔,穿着带有好几个补丁的官服,实在刺眼且无趣至极。
      “周大人清廉,执事公允,本王会上奏三司,予以褒奖。”郑锦亮急着上车,赶上前说了两句客气话。
      “王爷慢行。”周如天也跟着客气了一句。
      寒暄片刻,双方都已汗如雨下。
      宣彰先前还听着郑锦亮与周如天讲话,想到褒奖一说,便有几分发自内心的感慨,就他所认识的周如天,不好金银更不好褒奖,小王爷与其许周大人以浮名或是身外之物,还不如上请三司给吕梁衙门做点实事,那周如天说不定还能会心一笑。

      他想着想着缓缓转过身去,只见颜子沣一人,旁若无他,登上矮矮的丘台,眺望着远处三川汇流,折入黄河之景,身影孤单淡然,薄如轻烟。
      “我们车行到汾水,从龙门津改坐船,由汾水而下,经黄河到汴京渡口,京城风物,自是非同一般。”宣彰上前,负手在后,与他并立,同看着汾河汤汤,东流晋关而入大河,咆哮汹涌。
      颜子沣并不应答,只是望得极远,目光神采明亮,是宣彰鲜见的,也是他不能忽略的。“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萧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颜子沣低吟几句,声音含着几分激越,自是心绪难言。
      “会回来。”宣彰转头看他,目光专注,此时此刻,眼面前超然云雾中的太行山景,与古来称绝的百川入河早已变成白茫茫的一片,哪及颜子沣眉目之生动鲜妍,神情之丰秀灵动。
      “借你吉言。”颜子沣倒是笑了。
      “宣某愿此事能尽早了结,含冤之人得雪,奸佞之辈伏法,颜公子你一展抱负,上京入仕,好为国效力。”颜子沣一步跨下丘台,回身仰头看着宣彰说道:“男儿报国,不在疆场亦不在宦海,更无须在乎谁人给你的身份,心中无国无民,入那仕途又有何用。宣彰一时语塞,只见颜子沣青衫磊落,似白杨萧萧,自有傲骨,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这一句诚然是金玉良言,他除了钦佩哪舍得挖空心思找话来驳他。

      “颜公子,得罪了。”三司卫卞鸿公事公办,带着刑具镣铐过来示意颜子沣带上,他本性忠直,行事泾渭分明,这句颜公子在他心中已是对重犯十分客气的称呼。
      “这——”宣彰不能吩咐卞鸿,只能看着小王爷,目光闪烁,心里话挂在面上:长途跋涉,他自然不愿颜子沣带着这碍眼的刑具镣铐。
      郑锦亮原是多精明的一个人,上至八旬老者,下到稚龄幼童,没有谁的心思是号称他不晓得的,此时他却看也不看宣彰一眼,掀帘入轿。片刻,还伸出手来挥了挥,利落的说话:“走”。
      宣彰苦笑几声,但见颜子沣带上刑具,也不显得窘迫难堪,这才放下心来,与他一起上了马车,奔汾水而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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