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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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梁城最搁不住的是消息，最靠得牢的是宣彰的银针，人尽皆知！
三天前，穆府大火，府中一十八口死状凄惨，皆是焦黑糜烂，平日里曲轩清幽、林木交映的穆园已是一片瓦砾。
穆府当家老爷五十余岁，名叫绥元，先皇祈泰年间的进士，当官时清正廉洁，好施于民。荣归故里，更是每逢天灾大祭就施米赠饭，是吕梁城出了名的官绅善人。
这样的好人，一夜之间遭人残忍杀害，全家老少死绝，城中百姓无不唏嘘。
宣彰还没有接到府衙公文，就已经听说了好几个绘声绘影的传闻。这些传闻有得让人啼笑皆非，有得则是煞有其事，人云亦云。可矛头倒是出奇一致的指向一个人，破落士族颜家的独子——颜子沣。
穆颜两家，渊源颇深，听说被害者穆老爷与已故的颜老爷是同科进士，且同为太师门生，只是颜老爷时运不济，久病缠身三十不到就翘了辫子，家族没落，只余一子。
颜家落魄，穆老爷曾多次相助，颜公子一拒再拒，有点傲气。
这两家就算不亲，也本该相安无事。却不料前些年发生了一桩轰动全城的大事，让穆颜两家由知交变成了仇人，势同水火。
宣彰领得是官差，说好听点叫刑御史，其实就是仵作，这本是上不了台面的下活。可难得吕梁府尹周如天清廉，素有青天之名。而他宣彰的银针活计出奇厉害，人又胆大心细，屡破奇案。他往大街上那么一站，脸面风流，举止倜傥，望之散漫，别有神采，到也成了吕梁出名的人物。
宣彰第一次见着颜子沣是在吕梁府的正堂，衙役两旁站，惊堂木一拍，那被推进来的少年，僵持着不肯下跪。推推攘攘之间抬起的头，眉目俊秀得扎眼，少见的倔强，都掩藏在冷漠的皮相之下，静如海，动若风，罕见的人才。
他看得着实有趣，这一看两看便不记得更替腰牌，不通师爷按照规矩画了缺，扣了俸禄。他累府衙兄弟们随他“连坐”，只能在如意楼摆花酒请客，硬是花了半个月的饷银。
这种种全拜那个颜子沣所赐，因此印象不深也难。
颜子沣作为最大嫌疑人，收押在牢，接下来就是他们刑御史的任务—验尸。
宣彰白巾蒙面，扒拉着烧焦的门廊木，断壁残垣之下，具具尸体完好，既没有缺胳膊断腿，也没有明显的外伤。按惯例，第一步应该验毒。
说起来，他初见颜子沣时便有猜测，那小子若真是凶手，也只有单枪匹马的一个，可穆府却有十八口人，其中不乏青壮。就算是拼死一搏，他穆府也不至于全家死绝了，可毒就不一样，下毒的人若是穆府熟悉之人，那就更不一样了。
人会说谎，可宣彰的银针不会说谎。
他手法极快，银针如丝还没来得及颤动，已入了喉，那尸首死不瞑目，看上去十分可怖。
宣彰挑了挑眉，当作什么也没见着，漫不经心的用手一抹，尸首便阖上了双眼。银针拔出来，阳光下蓝幽幽的光，十分耀眼。他从随袋里取出笔墨，用嘴衔着，收起银针，拿笔一划拉，算是注笔定论——死因，为中毒。
自此，困扰了吕梁城许多天的穆府杀人案，终于从迷雾中浮现出来，放火只是掩饰，下毒才是致命的原因。
周如天老爷是个青天，当然不可能屈打成招，光是大审便是十余次，不要说平时的小堂会。查明真相是周如天孜孜以求的官德，他是个难得的好官，吕梁百姓信他，宣彰也信他。
被审的颜子沣一口咬定自己冤枉，却也承认当夜他是去了穆府，喝了点酒，便与穆老爷起了争执。情急之下，加上烈酒的作用，他居然鬼使神差的顺手拿起瓷瓶砸了对方。
穆老爷头部遭击，血流满面，颜子沣愣是被吓得醒了酒，便一路逃出了穆府，据他所说还有几个丫鬟婆子看他出得门，至于穆府的人为什么后来全死绝了，他真是不知。
口说无凭，能够证明他此言非虚的丫鬟婆子，全变成了焦尸。片面之言不可为证，朝廷律法府堂规矩，听在宣彰耳朵里，这供词却是十分的好笑。
宣彰经验丰富，任刑狱史多年，且不说他并没有从穆公的尸首上找出半点外伤，就说他识人精准，也从来没有看走眼这桩子事。
在他眼里那个倔强的少年颜子沣，不是个临阵脱逃，吓破胆的人，反之他确是个爷们，三堂初审时，督管大人毛玉生是个相当难缠的酷吏，当时便下令将颜子沣痛打五十，他硬生生的受了，连眉头都不皱一皱。
白衣染血，乌发染尘，那小子总算得了一点人样，不再那么华贵俊美，咄咄逼人。那时候，他心中似滑过了什么，有一些敬佩抑或是一丝怜悯，辨不清思绪。
宣彰写的验尸笔录自觉精准，呈上去后，周如天自然恨颜子沣罪恶滔天，还要信口雌黄，编出那么个连小孩子都不信的谎话来，混淆视听。
那日堂上，不通师爷诵读笔录，证据确凿，颜子沣免不了被扒了衣裳一顿好打。杀威棒足足六十板子，立在堂上的衙役们多多少少受过已故穆老爷的恩惠，都卯足了气力，往死里下手。
颜子沣强忍，支撑着的双手微微颤抖，腰腹之上鲜血淋漓，皮肉绽开，袍上满是殷红斑斑，他一声不响，只轻哼了两声，便颓然趴在了堂前。
宣彰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见他缓缓撑起双手，拿他那双似水般清明的凤目瞅着自己，竟然笑了。
这一笑先如微风入帘，欲掀未掀，后似骤雨如注，竟哗啦啦的倒在他心头，说不出的意味。
宣彰懵了，立在当场，见他画押认供，潇洒的将笔抛在脑后，笑得直不起身来，形态放浪，却有着浓浓的倦意和悲伤。
他——颜子沣，又变成初见时的模样，芝兰玉树，不似人间。
颜子沣被判秋后处决，上报省邢御，三司定案。吕梁城百姓莫不叫好。府衙兄弟好结案喝个花酒，宣彰也照去。
如意楼的酒一入口，便见姑娘粉头纷纷依偎过来。衙役申宝儿笑着指了指眼前拨瑶琴的清倌，诨名叫水仙，轻眉含愁，是个美人，顿时酒兴更好，连连与他举杯。偏偏他有些分心，单手随着琴筝击案，全不在拍子上。
平心而论，若说美貌，少有人能及得上那个颜子沣的，美人往其跟前一站，都失了颜色，若论神采，他消停的时候似清风明月，傲然的时候铁骨铮铮，像是毅然赴死的烈士。
有点儿意思！
宣彰只要一闭眼，便想起颜子沣笑时的神态，如此悲伤欲绝——一个激灵，他豁然立起，觉得这楼阁春色，已提不起他半分兴致，便告辞走人。
春日的夜，温暖且安宁，酒肆商户紧闭门户，四周黑黝黝的，他摇晃着薄醉，前一步后一步的走，步子颠乱。
每到酒酣之时，宣彰心中总出奇意外的清明。颜子沣这桩案子搁在他心头，总觉得是错漏了什么，却偏偏不得要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