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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魔术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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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是人吗?”
祝容沉默了两秒后发出疑问。
他站在进门处,凝视着厅房正中的那张小饭桌上的饭碗,还差一步就踏进来的脚步停在原地,却说什么也不肯往里走了。
“你这房子不对劲,香火怎么能插在米饭上?”他蹙眉道。
“哦。”程禹走过去把饭碗端走了,未燃的香被他取下来扔到了灶台边的垃圾桶里。
“还有绿色的春联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祝容的脑袋有些僵硬地转过来看向程禹,声音也变得同样僵硬,“意味着这一户今年刚刚死过人。”
“你懂的还挺多。”
“……死的人该不会他妈的就是你吧?”
“没准。”程禹轻声道,“所以你要和村长申请换一户人家借住吗?”
祝容的脸色又变了一番,他抚了抚隐隐作痛的额头,一咬牙走了进去。
他小心地不碰到屋内的每一个设施,肩膀的衣料也绝不肯蹭到墙面和门板的边缘,不知道是嫌脏还是嫌破,从开始到现在眉头就没有松开过。
程禹引着他去了那间客房。
他把床上堆着的杂物都搬下来放到了地上,过程中祝容也在打量着这间房,站得离他越来越近。
一个人不动手帮忙就罢,还恨不得贴到他身上,阻碍了他搬动杂物的最佳路径。
“那缸里头是什么东西?难道是你炼化的僵尸?”祝容在一边白着脸不停发问,“还有那些铁器放那里干嘛的,难道是分尸用的?”
“不知道。”程禹说,“你……”稍微站远一点行不行?
他话还没说完,祝容又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抱着的那些衣物又都给扔回到床上。
“你该不会让我一个人住这间屋子吧?绝对不行!”他很理所当然地命令道,“你别收拾了,直接带我去你房间,我要跟你睡一起。”
“……”
“干什么那副表情?你不同意?”他的语气很不可置信。
“我睡的床不足以躺下两个人,你可以睡在我的房间,由我来住这一间。”程禹心平气和道。
然而祝容根本不听他的方案,只说着:“这样,在这个鬼地方你贴身保护我,等出去了我给你买车买房随便你想,要多少钱随便提,OK吗?”
随后不等他说话又自顾自地道了句“成交”,然后就半拉半拽地带他往对面的房间走。
程禹再次试图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抽了两次没有抽动,他缓慢地呼出一口气,不再挣扎,而是主动地带着人走到主卧室的最内部。
途径过大衣柜上的那面镜子时,祝容的身体明显顿了一下。
“你看见没有?”他迟疑地问话,头却不肯朝镜子那一头偏。
“看见什么?”
“镜子里是不是闪过了什么脏东西?”
“没注意。”程禹睁眼说瞎话。
镜子里确实有些脏东西,在他独自照镜子的时候就发现了。
现在带人过来,很难说究竟是不是故意的。
“……”
祝容的鼻息声稍微重了一些,下一秒竟然将他松开,转过身正对着镜子迎了上去。
“我先把镜子卸了,这镜子对着床在风水学上不好。”他说干就干。
程禹静静地看着祝容去取那块嵌在衣柜上的镜片。
淡黄的镜面此时已经恢复了正常,反映着那张确实挑不出差错的脸,鸦羽一般的睫毛下认真而专注的眼,微微抿起的唇,仿佛他正在做的是一项严谨的大事业。
修长有力的手指扣在冰冷的镜体上,一边掌控一边探索的姿势,充血的骨节呈淡粉色,伴着青筋,有种说不出的强势的张力。
当祝容安静下来时,好像又起了一股别样的氛围在萦绕着他。没想到有些傲慢且胆小的人,对抗恐惧的方式是反制。
如果他一直不说话,还真是个蛮养眼的景观。
程禹垂在身侧的手指微不可见地动了动。
“好了。”
祝容把一整块镜片卸了下来,衣柜门虽被拆开却也保存着大面积的完好。
“你如果没有照镜子的需求,我想把这东西扔了,同意吗?”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看向程禹。
程禹点头,目光凝向他扶着镜片的左手。
“你的手指流血了。”他说。
祝容的左手无名指上被镜片划了一个小口子,一点鲜红的液珠渗了出来。
“没两分钟就好了。”他不在意道。
白皙的手指继续扶着镜片,血珠沿着镜子的边缘蜿蜒下去,流到一半便稀释没了。
程禹盯着那一处看了几秒,走过去接下镜子,“我来拿吧。”
他的手指没忍住在那处残留着温热的地方摩挲了一下。
好了,一会儿又得去洗手了。
他心不在焉地想着。
他拿着镜子,祝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镜子被送到院子里时,突然碎了。
完全的突然,没有磕碰,没有外力,伴着脆响,镜子莫名其妙地自中间坍缩般地碎成小块,噼里啪啦地散落到地上,化成了一堆玻璃废品。
层层叠叠的碎块镜片依旧映着他二人的身形,只不过暗黄的光影闪烁解体,变得杂乱而残破。
当时蹭到镜子上的那点点血像是会自主繁殖一般,肉眼可见地变多了,以至于血痕渐渐漫在地面上出现了流淌的趋势。
如同在这里破碎的,不是冰冷的镜子,而是一具有血有肉的躯壳。
这个世界本就存在异常,程禹接受良好,于是去看祝容的反应。
只见他喉结滚动,一副正在晕船的模样,然而却自虐般地一直死死盯着地上的那片惹他直犯恶心的狼藉,眼眸中隐含……杀气?
程禹有点怀疑,下一秒祝容也许会直接踩上去,把碎玻璃碾成粉屑。
“别多想。”
他撂下一句话便越过祝容,去取扫帚簸箕来收拾残局。
等到收拾妥当,程禹一边站在水池前洗手,一边问还在院中站着的祝容,“你了解什么养猪知识吗?”
祝容回过神来,走到了他身边,就着还没关的水龙头也去接那捧冰凉的水流。
“你看我像了解的样子吗?”他反问。
“那晚上的讲座,你准备如何应对?”
“……”
“从猪的生物特征,行为特点介绍到品种选择和杂交利用方面,你有什么思路吗?”
“……”
“你的人物身份是养猪专家,如果没有良好融入,让他人对你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可能会有些后果。”
后果的凶残程度还不好说。
轻则被认为是城里假大空的草包一笑置之,重则被抹除。
祝容直起身,抹了一把刚洗过的脸上的水珠:“你这家里不是养着猪吗?如果你知道什么可以告诉我,我出钱买,一条知识一百万,肯吗?”
程禹瞥了他一眼,又去瞥自己手上被溅到的水珠,将之蹭到了祝容的衣服上,才缓慢开口道:“既然不了解,那就制造合理的混乱,让宣讲会无法进行就好了。”
祝容看着面前这人突然抬手隔着衬衫摸了摸他的腹部,微妙的触感完全消失后他才迟钝地后退了半步,再看向程禹的目光中带上了几分微妙的警惕。
“……但是目标里那句‘传播知识’指代的不就是举办养猪知识宣讲会?”
程禹不以为意道:“传播防火知识,不行吗?”
密封的逼仄场所,随手丢下的烟头,引发一场“意外”完全在情理之中。
“……我靠。”祝容沉默了两秒,对他扬了扬眉,“你脑子转得挺快。你喜欢画画,作为感谢,等出去了我给你办画展怎么样?”
程禹爱画画,而祝容爱画饼。
不过今晚,他们的防火知识宣讲大会也没有办起来。
临近傍晚时分,他二人顺着村里唯一一条正式点的石板路到了大队,被告知村口来了一车马戏团。
今晚上大家伙估计都会去看马戏,宣讲会没人来听,不如推迟。
留在大队向他们说明这则消息的,是村长的老婆,一个圆脸但身子很瘦的五旬妇人。
“乡村的娱乐活动少见,马戏团向来十里不进二村,村民们很少有机会见识,今晚肯定是热闹得很哩。”妇人露出一个微笑。
她话说到一半,剩下的半句便被旁的声音盖了过去。
一道巡游中的广播大喇叭在循环播放着高亢的女声广告——
“马戏团表演今晚举办!来村口看猴戏,侏儒,畸形人,魔术……”
声音很像八九十年代的电视台女主持人,透出一股失真的喜悦感,在静谧的乡村夜晚格外响亮。
“魔术,魔术,魔术,魔魔魔……”
播放的音频好像出了什么问题,卡带一般不断重复,伴着呲啦呲啦的刺耳电流声,最终戛然而止,大概被人为关掉了。
程禹与祝容对视一眼。
这一场“游戏”的题目是“魔术师”。
他们无论如何也得去瞧瞧这马戏了。
本以为宣讲会是主线剧情,看来马戏团才是。
但是不应当,既然下午的时候村长曾经给到了明确的信息,让他们来大队,那来到大队绝不单单只为了获取一个去村口看马戏团的信息才对。
毕竟这种游村广播的大喇叭在他们家也听得见。
程禹于是没有立刻开始动作,而是打量起了这个简朴的大队院子以及眼前的妇人。
整个大院只有一盏路灯——这已经是相当奢侈的配置,毕竟他们来的这一路上都黑灯瞎火。
路灯下放着一个告示牌,告示牌上糊着一张近似黑白的合照,不是纯纯的黑白照片,而是泛着一种黄土色调。
照片里,人们身后立着一个字都被挡住了的横幅,二三十人中,他看到自己的脸,坐在整个队伍中央,他后方站着的正是村长夫人,身侧坐着的是村长本人。
“哎,但是还是劳烦你们去挨家通知一声吧,几位干部没准会来这边白跑一趟呢。”妇人也跟着他一起看着照片,突然道,“咱院里停着一台洋车,骑着它溜一圈村子快得很哩。”
当人声与广告声都消失了,程禹才听见环境音有“咔嚓咔嚓”的背景,像是谁正在咀嚼着什么。
“这是什么声音,有老鼠吗?”祝容也听见了,皱起眉头说道。
“嗑瓜子的动静,没什么好在意的。快出发吧,别耽误时辰,要是少通知一户人家,人该不高兴了。”妇人递过来一张名单,“去说吧,去告诉他们宣讲会推迟了,今晚莫要来了,莫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