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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自闭患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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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天气极好,没有雾霾,阳光明媚。
返家十分顺利,飞机准时抵达,管家举着牌子站在出口。
父母没有亲自前来,黎云奚有点小失望,可能哥哥的病情已经到了最严峻的时期,他们走不开。
回家路上,管家沉默开车,黎云奚低头刷手机,两人无言。
管家是个相当严肃古板的中老年人,是家族旁支的远房亲戚,跟父母一样偏爱哥哥,每当她跟哥哥发生冲突,他都站在哥哥那边。哥哥对的时候,他说妹妹怎么这么不懂事,哥哥错的时候,他说妹妹怎么不让着哥哥。
最开始,她跟哥哥上同一所学校,她总是最优秀的那个,黎云景望尘莫及。直到他说不想被别人嘲笑比不上妹妹,她很快因为“不合群”被学校劝退。
管家请回来的家庭教师完全不称职,父母在家时,她对待黎云奚耐心温柔,父母离开后,她立刻出门寻牌友们组局。
家里除了父母,没人理会黎云奚,她想喝水得自己倒,想吃水果得自己削,想吃饭得自己做,衣物得自己洗自己晾,房间得自己整理清扫。
仿佛是个透明人。
他们的嚣张是哥哥的授意,是管家的默许。
所以,在黎云奚心中,她的家人只有父母,没有哥哥。
即便没有人教导,黎云奚靠网络自学,进度更快。没人搭理,有庭院里的菩提树爷爷给她讲故事,有镜妖姐姐陪她玩,有网络可以畅游。
但不跟旁人交流,总是坐在大树下发呆,经常对着镜子喃喃自语,都成了黎云奚自闭的佐证。
她在家里“被成为”一个自闭症患者。
证人众多,铁证如山,无从辩解。
再加上拥有异于常人的阴阳眼,她渐渐真的变得寡言。
一切的源头,都在于她的双胞胎哥哥黎云景。
所以黎云奚一直针对他。
想起六年前爆发的那一天,黎云奚忍不住勾唇轻笑。
蠢货哥哥费尽心思写了份厚厚的企划书,给家族企业提了许多他自认为不错实则完全不具备操作性的建议,还陈列了数页证明材料,在她面前得意非凡。
黎云奚抢过来扫了几眼,随手在最后一页写下几条更加高明的,彻底击碎了他的自信心。
无聊的普通人,根本不值得她花费过多精力应对,差距犹如天堑。
想到这里,黎云奚抬头盯着车内后视镜,状似自言自语:“六年了,那些碍眼的终于要消失了呢!”
管家握着方向盘的手猛然一紧,很快又放松下来,依旧保持他对待黎云奚的一贯作风,无视。
回到家,父母早已等在大门处,父亲仍是斯文俊秀表情温和的模样,只是脸上出现了少许皱纹,头上多了些白发。母亲外表看起来变化不大,风姿卓越,神情激动,看到黎云奚下车立马迎上来紧紧抱住。
“奚奚!妈妈的小乖乖,好久没看到你,妈妈真的好想你,你都长这么高了。”
黎云奚抬手环住母亲一侧腰身,“妈妈,我回来了。”
她转头看向黎母身后,朝黎父点头,轻声道:“爸爸。”
后者亦点头,“回来就好。”
哥哥黎云景安静地立在父亲身旁,他比黎云奚还高几公分,大概一八零出头,虽然眼下有些青黑,整个人略显憔悴,但看起来不像病入膏肓的状态。
黎云奚皱了皱眉头,既然还好好的,他怎么可能会让父母接她回家?
“坐大半天飞机累了吧,快上去泡个澡休息会儿,妈妈给你买了一条新裙子,你绝对喜欢!”黎母挽住黎云奚手臂,携着她去往二楼卧室。
六年没回家,房间里却干净整洁,物品跟她离开时没什么两样。
黎父跟着上楼站在门口,“今晚是给你和景儿准备的生日宴会,结束后有件大事,你恢复好精神。”
黎母闻言顿了顿,拍拍黎云奚手臂,“你爸说得对,多休息会儿。”
父母关上门离开后,黎云奚坐到床上沉思,母亲有些过于热情,让她不太习惯。
不过这种热情估计维持不了几天,记得微客上相关帖子里曾有记录,每次放假回家的孩子,前几天是个宝,过几天慢慢开始被嫌弃,过到最后父母恨不得立马打包把孩子送回学校。
黎云奚一边想着一边拆开床上的礼盒,里面是一条墨绿色的广袖礼服长裙,以她的身高衡量都几乎及至脚踝,礼服偏古风,盘扣从高高的立领延伸至腰间,肥大又素淡,根本不是她喜欢的样式。
这时穿衣镜光芒闪动,身着华丽镶钻公主裙的绝色女子摇着珍珠羽扇缓缓走出,她用扇面敲了敲黎云奚头顶,嗔怪道:“个小没良心的,一走就是六年!”
镜妖爱德拉是陪伴黎云奚孩童时期最久的精怪,没学会上网之前,几乎都靠她教导,亦师亦友。但爱德拉性子阴晴不定,酷爱捉弄人,导致黎云奚一度不太敢跟鬼魂精怪们相处。
“抱歉,不过这次回来也呆不久,我在学校那边结识了不少精怪朋友,还有几只鬼魂,如果你感兴趣的话,离开时把你本体一起带过去。”
爱德拉没骨头似的倚靠在黎云奚身上,闻言用羽扇掂着她下巴:“啧啧啧,不得了啊,这才几年,你都背着我跟其他精怪好上了,还不止一个!你们华国的精怪都是些老古板,就算结识了也玩不到一起。好比外面那棵死树精,认识几十年了,说过的话还没有今日跟你说得多。”
“那可不一定,”黎云奚放下礼服,“很多精怪亦是与时俱进的,有个花妖号称妖界时尚王,酷爱打扮,你俩肯定聊得来。”
镜妖闻言顿时来了兴致:“能出去见世面自然是好的,总算不用眼巴巴只守着某人过活,能否见面是否愿意交谈都得看某人的心情,这种日子我也是够够了。”
见苗头不对,黎云奚赶紧转话题:“刚父亲说生日晚会后有件大事,你知道是什么吗?是不是打算分公司股份,我听说很多大家族都流行在孩子成年时送一些股份财产,让他们练手经营。”
黎云奚搓搓手,六年前家里给的卡,光别墅首付就差点刷爆额度,为了偿还月供,她只得利用剩余的少量额度炒股投资,还要养一堆“吸血鬼”,日子过得苦哈哈的。如果再有资金,她一定得好好操盘。
爱德拉枕到她腿上摇扇子,“你走后家里没人能交流,我妖力低没法离本体太远出不去这房间,他们也没进来过,没听到什么有用信息,昨天清洁妇们才进来打扫。”
没人进过自己房间?黎云奚拂开爱德拉站起身,几步踱到书架前,露出来的地方都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她随意取出一本书翻开,灰尘扑了满脸,还有股霉味儿,书架上书本原来的位置留下一条细长的灰尘痕迹。
她默默站了会儿,转身进了浴室。
爱德拉再度啧了声,钻进穿衣镜里,再从浴室台前镜探出头来,“你那父母兄长本就是如此凉薄之人,难道你竟奢望离开六年,他们会有所转变?”
黎云奚唰地拉上浴房玻璃门,声音从袅袅蒸腾的热汽中升起:“妈妈待我总是不一样的。”
担心水汽跑进镜像空间,爱德拉缩回镜中,声音幽幽传来:“你妈待你到底怎么样,你自己心里清楚。”
爱德拉酸溜溜的,她自认待黎云奚不薄,手把手带她长大,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便是亲母女也不过如此。可黎云奚心心念念的,还是那个镇日追着儿子跑的女人,分别六年不见丝毫思念之情,他们果然是血脉相连的一家子。
洗完澡出来,看着床上的礼服,黎云奚颇为嫌弃,但转念想到是母亲特地准备的生日礼物,只好勉为其难换上。
“爱德拉。”黎云奚对着穿衣镜唤了声,没人回应,她不以为意地转头离开房间,镜妖向来善变,经常莫名其妙发脾气,赌气时十天半月不理人是常事。
一楼客厅不见父母踪影,唯有黎云景在茶室独饮。他穿着跟她款式相仿的墨绿色古风长袍,再加上两人身形样貌相差无二,晃眼一看着实相像。
黎云奚无视他向外走去,回家后她还没来得及跟菩提树精打招呼。
“妹妹。”
妹妹?从小到大,黎云景只有在有求于她或者打算坑她时,才会如此称呼,二人独处时,从来都是“疯子”、“哑巴”、“自闭症”、“精神病患者”、“沾光的吸血虫”等等蔑称。
云奚停下脚步,却并未回头,反而转身打开隔壁书房的门,父母正坐在里面靠近茶室的沙发上,一副侧耳倾听的姿势。
多年来的期待之情瞬间淡去,她面无表情地回看黎云景,讽刺道:“哥哥既然希望母亲和父亲知道我俩的对话,何不请他们当面交流?”
黎云景脸色铁青,几年不见,他怎么忘了黎云奚在对上他时格外细心谨慎,从不吝于把他往最坏的地方想,稍微有点不合常理的举动都会被她识破。
他打小便厌恶这个跟他一母同胞、却只晚出生几分钟的妹妹,不仅天生聪慧,喜欢凸显存在感,还总是跟他抢夺他人的目光,令他常怀既生瑜何生亮的痛恨。
既然借他的光享受优渥生活,就该乖乖听话,以他为中心,却偏偏做事从不顾虑他。
不过智商再高又如何,情商低,认死理儿,在她心中凡事非黑即白,对待在乎和不在乎的人,态度泾渭分明,连下人都笼络不住。
黎云景面上慌乱又受伤,连忙站起身来,“我们好歹是双胞胎兄妹,我只剩下一天好活,你都不愿分点时间跟我聊聊?”
云奚在心里嗤笑,黎云景眼睛一转她便能猜到他想干什么,不耐烦道:“得了,别卖惨,你看起来根本不像是要死的模样,我们之间如同磁铁的同名磁极,何必硬凑。”
黎云景还未回话,黎母却突然呜咽了一声,“奚奚,景儿是你的亲哥哥啊!他快死了你一点儿都不感到伤心难过吗?”
“我为何要伤心难过?”黎云奚纳闷儿,她跟黎云景关系打小便不好,家里人皆知,何况六年来只有母亲每月通过聊天软件与她交流,父亲偶尔参与,黎云景从未出现。
黎母掩面而泣,“我、我明白了。”
“云奚,你不该用这种态度对景儿,我们的财富和长寿,可都是他用命换回来的。”黎父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