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舟》薄荷青提

1、01

　　1.
　　让上一位病人出去后，叶息舟趁着休息的间隙，取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他半夜才从北京开完会回来，飞机刚落地，还没来得及休息就直接赶到医院上班，此刻多少感觉有点儿吃不消。

　　公立医院人满为患，留给他喘气的时间并不太多。不过眨眼的功夫，下一位看病的人已经推门走了进来。

　　余光扫过，瞥见一双白色球鞋。
　　他下意识地想：年纪应该不大，是来做矫正还是拔智齿？

　　思绪一闪即逝，叶息舟重新戴好眼镜，从护士手里接过病例，照例开始询问病情：
　　“你有什么问题？”

　　那人大摇大摆走近，随手扣住凳子，往后用力一拽——
　　呲！
　　凳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笔尖一顿，他微微蹙眉，但没有更多表情，只是淡淡重复一遍：“请问你有什么问题？”

　　陆星阑今个儿穿件松松垮垮大T恤，戴根狗链粗细金项链，暴发户气息十足。
　　他在医生对面坐下，嬉皮笑脸地说：“叶医生啊，我想做你们那个龈…龈什么术。”

　　是他？
　　听到男人的声音后，某些不太愉快的记忆开始慢慢浮上心头。
　　叶息舟暗叹口气，帮他补全没说完的话：“龈上洁治术。”

　　“对对对！龈上洁治术，就这个！”陆星阑眼睛一亮，欢喜地说，“那你赶紧给我安排安排呗。”

　　他没立即应许，而是将病例展开，调转方向推到男人面前。
　　扶了扶眼镜，叶息舟用笔指了指其中一排字，抬头与他对视：
　　“上个月你才洁完牙，不应该再做。”

　　陆星阑不依。
　　他抱怨道：“你们医院太不负责了吧，病人找上门居然不给治病？我牙疼，不信你瞅瞅…”
　　说完，他当真用手撑住桌子，把身体往前凑去。

　　身为口腔科的医生，没理由拒绝病人的口腔。
　　叶息舟仔仔细细检查一番，末了，挺直背脊，合上病例，道：“你牙齿状况很好，没什么需要治的，回去吧。”
　　别说牙结石，连点儿食物残渣都没有，还透着股柠檬清香。

　　要是陆星阑知道他的想法，肯定忍不住得瑟：废话多过文化，也不看看小爷我出门前刷了几次牙！

　　他这会儿却什么也不晓得，一门心思要找茬。

　　目光游离，时不时投向旁边的床。
　　“叶医生，三甲医院就是这么招待病人的？都不请我去床上躺躺，你也没拿灯照我嘴巴，这怎么看得清呢？”

　　小护士听完，忍不住插嘴：“医护不是服务业，您怎么用招待这个词？”

　　陆星阑‘啧’了声，语气十分不满：“挂号费五十，我挂个其他医院的主任不香吗？而且你们科贼难挂号，我特么找了三个黄牛才买到…”

　　叶息舟不动声色，把笔一搁，静静盯着他。

　　他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弱，最后有些发怵地说：“叶医生，我…我不哔哔了，你别生气呀。”
　　他娘的，被他看得心慌！

　　不过这男人眼睛真是该死的好看，比他老姐戴美瞳还亮。
　　陆星阑觉得心好像被什么柔软至极的东西轻轻搔了下，痒得慌。

　　他摸摸鼻尖，讪笑道：“既然没病，那我准备走了…”

　　叶息舟轻轻应了声。

　　陆星阑起身向门边走去，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
　　他手搭在把手上，纠结半天，还是憋不住开口：“快下班了吧，要不一起吃个饭？”

　　对面那人眉目如画，眸似深潭，唇瓣抿成一线，冷得像山巅不化的积雪。

　　他缓缓道：“就诊时间结束后，我不想和潜在医闹多说半句话。”

　　潜、在、医、闹？
　　陆星阑差点原地昏厥。

　　可能还嫌杀伤力不够，叶息舟补上一句：
　　“出去时麻烦把门带上，谢谢。”

　　行，先爱上的是输家，谁舔狗谁是王八。
　　他走就是！

　　2.
　　忙了一天，叶息舟总算下班。
　　他到停车库取车，钥匙刚拿出来，还没走太近，已经眼尖地窥见车顶一抹异色。

　　传单都发到车库来了？

　　医院停车场很大，能想到把传单往这儿发，也不失为是极具创意的想法。
　　他哑然失笑，过去打开车门，顺便把传单拿下来。

　　然而等他真的将东西握在手里，才发现这压根不是什么传单。
　　它是一张信纸。

　　题目龙飞凤舞五个大字——
　　‘医闹自谴书’。

　　下一行，情真意切地写下：亲爱的息舟。

　　叶息舟手一僵，下意识想把它揉成团扔掉。可他多年来的教养又不允许他随地乱扔垃圾。
　　他左右为难，揉揉太阳穴，很怕自己看完后气得爆血管。

　　这次停车的地方有点偏，如果爆血管，可能要花一点儿时间才能被人发现。
　　他只好把手机拿出来，事先编辑好相熟医生的号码，以防万一。

　　纸上洋洋洒洒写了几十行。
　　从笔者的遣词造句、标点符号等可以看出他百分之两百的诚意。
　　譬如：
　　“医疗行业不是服务业！病人不想见上帝，也不该把自己当上帝！欺负医生的行为简直可耻！虚伪！丑恶！”

　　再比如：
　　“网上冲浪连五笔输入法都不会用的键盘侠居然天天质疑读了十几年书的专业医生，年度搞笑新闻，愚蠢！蠢笨！蠢钝如猪！”

　　再再比如：
　　“生病不是医生的锅，费用也不是医生收，停止人类愚蠢的医闹行为吧！再这样下去像叶医生这么好看、优秀、有魅力的医生全部都要漂洋过海了啊喂！”

　　叶息舟视线冷冷地下移。
　　最后一段如此写到：
　　“我今日有三错。第一错，不该没病挂号，浪费医疗资源；第二错，不该口出狂言侮辱医护；第三错，明知道叶医生喜欢吃陈皮糖，没给他带两颗。错错致命，错错biss，追悔莫及，唯愿请你吃饭作偿！”

　　后面还画了只狗，傻乎乎吐着舌头。

　　他把纸揣进兜里，拿着手机转了两圈，许久，终于点开微信。
　　一共有56条未读，全部来自同一个人。

　　星阑命行：早安～
　　星阑命行：哈哈哈哈你看这个多搞笑[图片]
　　星阑命行：我新买了个别墅，你看这窗帘够气派吗？
　　星阑命行：晚饭吃了日料，你猜多少钱？三万八，哈哈哈哈便宜吧！
　　星阑命行：好想和你去看日出哦
　　星阑命行：晚安。
　　……

　　叶息舟笑了声，轻轻地说：“土鳖。”
　　他摇摇头，右手在屏幕上随意敲几下，按了发送。

　　另一边。

　　叮。
　　陆星阑正在翘着二郎腿在星巴克喝咖啡，他刷着微博，忽然看到有则新消息提示。

　　“大下午的，谁约我打麻将？”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把微信打开。
　　等他看清屏幕上的字时，眼睛缓缓睁大，下一刻，猛地惊跳起来。

　　“我靠！过年了！”

　　他搓搓手，又把那几个字仔仔细细阅读一遍，眼睛险些黏在手机上。

　　鸟归息舟：不是要吃饭？在哪儿。

　　这是自初次见面后，叶息舟第一次回他消息。

　　陆星阑感动得两眼泪汪汪，暗暗想到：
　　医闹害人终不浅，害得舔狗不能舔。
　　要想生活大丰收，就把医闹牢里勾。

　　拒绝医闹，从我做起。

作者有话说

　　公益小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