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凤来仪》风谧蕴虚白

6、回朝

　　说来也是奇巧，五月五夜里一场雨落下，天气骤然转凉，浑不似正夏。不过这对老百姓来说，倒是救命的甘霖了。

　　次日，吴懿在内阁议事的时候，脸色是出奇地好。

　　紧接着前线也传来捷报，匪首伏诛，受灾的百姓也已经安置妥当，赈灾的事情有端王亲自监管，倒也没出什么乱子。晋王有宋元武护着，竟也斩杀了几名匪首，让西平侯对其大加赞誉。

　　季平亲自带着这些贺喜的折子来见乾元帝，这讨喜的差事对季平来说可有可无，无奈何折子直接送到自己手上，就只能亲自走一趟了。

　　“主子，大喜！”季平素日里也算老成持重，亲自却一反常态，脸上的喜色丝毫不加以掩饰。

　　这些对端王和晋王大加赞赏的折子递到御前，按理来说身为父亲的乾元帝看了之后应该是龙心大悦才对。但是在其身旁的白仪沅却看不出皇帝有一丝高兴的迹象，甚至眉头都有一丝微蹙。底下的季平看见皇帝这个神色心都凉了，紧接着又泛起一丝苦味。

　　白仪沅有些能够理解皇帝，如今太子未立，自己又眼看要到知天命的年纪，再不把立储提上议程，只怕与国本无益。

　　然而两个儿子差不多的优秀却让皇帝犯了难，本来这次对端王和晋王的历练就是来自皇帝的一次考察，不然也不会借着白仪沅之口把晋王塞进剿匪的大军里去。这和筹粮事宜由户部左侍郎陈群主管一样，都有考验两人的意思在里面。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祖训并不能让皇帝下定决心立端王为太子，诚然端王确实有作为太子的一切素质。但是晋王身后的勋贵世家不会想看到寒门的兴起，那样就意味着自家的衰弱。

　　这些年来乾元帝有意无意地在提拔寒门，大多都借了“天意”的幌子，就算这样也只是让寒门在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而已，若是硬碰起来，只怕世家确实会元气大伤，然而乾元帝一手扶植起来的寒门势力也会被连根拔起。

　　眼看着皇帝的神色愈发凝重，白仪沅深知要是再不说些什么，只怕皇帝又要神经起来。

　　“儿臣恭喜父皇，两位皇兄各有千秋，实乃父皇教导有方。儿臣若是西平侯和户部尚书，定然不会闲置如此人才。”白仪沅笑着说道，好似只是和皇帝说笑一般。

　　然而这话听在乾元帝心里，却让他豁然开朗。对啊，既然这件事上分不出高下来，索性把两个儿子扔到户部和兵部去历练算了。日久见人心，自己的身子骨还算硬朗，总能为大殷选出最为合适的储君。

　　而这其中皇帝是没有把楚王算进来的，楚王年岁尚小，恐怕等不到长成的那一日。不妨说得明白一些，就算是立到晋王头上，皇帝也不会选楚王。主少国疑，皇帝也担心自己身后后宫乱政。

　　其实乾元帝心中早就有了心仪的储君人选，只是皇帝自己本人还没有察觉到罢了。

　　皇帝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白仪沅，脸上忽地就带出笑来，白仪沅心内镇定，也微笑着。

　　皇帝的脸色转晴，连带着底下送折子来的季平脸色也好了起来。季平感激地看了白仪沅一眼，心想多亏这位殿下在，不然还不知道主子爷心里又琢磨什么呢。

　　“多大年纪的人了，还跟以前似的。”乾元帝这才搭理起了季平，只是这语气中的温和是谁都能听出来的。

　　季平当然知道怎么回话：“天下都仰赖主子治理，如今这番景象，不正昭示着主子德被四海、照临六合，是天大的喜事啊。老奴心下欢喜，一时冷静不下来，还望主子宽恕。”说着请罪的话，但话里话外都是在为皇帝歌功颂德。

　　乾元帝当然不会接这话，接了不正是表示他认为季平有罪？而是用玉杵敲了一下玉磬，清脆的声音回响，余韵悠长。

　　五月底，端王和晋王班师回朝，皇帝让白仪沅代表自己在城外亲自迎接端王和晋王，此举一石激起千层浪，让朝野内外都在揣测皇帝的用意。

　　白仪沅倒是很淡定，和吴懿、季平等人商议过后，便把大部分的事情都扔给了内阁和司礼监。内阁和司礼监一直在暗中较劲，得了差事自然要分个高下出来，恨不能做到尽善尽美，这就给白仪沅省了不少力气。

　　等到一切都布置地差不多了，端王和晋王的队伍也就快要回京了。

　　是日，天朗气清，竟是难得的好天气。

　　白仪沅难得穿了一身颜色稍重的衣裳，连带着发冠也用了一套白玉的。

　　数着时辰等着端王和晋王，白仪沅索性躲到后面和林阁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白仪沅对林阁老这样的人才也是感到好奇的，能够在几任首辅的斗争之中独善其身，一直到如今的八十高龄，成为内阁之中最为年长的存在。这样的人才，白仪沅说不好奇那是假的。

　　“陈侍郎筹粮有功，林阁老教导有方啊。”躲在阴凉地里，白仪沅脸上的表情放松下来，好似在聊家常。

　　“仰赖皇上如天之光，陈群能有今日，也算是他的造化，当不得公主夸奖。”林阁老还是一如既往，端水功夫一流。

　　白仪沅不置可否地笑笑，继而说道：“听闻阁老早有归隐之意，想是这次陈侍郎回京，阁老身上的担子也能轻上几分。”林阁老早就有了致仕的想法，之前几次都向皇帝请辞，这在朝廷上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而林阁老去后，内阁就只剩下吴懿和温亭暄两人，户部也缺了一位尚书。白仪沅这话说得隐晦，实际上是在问林阁老是不是有意推陈群上位。

　　林阁老眼底闪过几缕精光，五公主的政治嗅觉在皇帝的子嗣之中可以说是最为出色的，这一点就算是端王和晋王都比不上。至少这位公主殿下待在皇帝身边的时间是最长的，也是一直安稳到现在的。旁的不说，就是林阁老都知道后宫里的祝娘娘和胡娘娘都想让楚王和安华公主效仿，但总是不得要领，反而让皇帝心烦。

　　同时林阁老心里也在警惕，五公主看似在和自己拉家常，但这“家常”的内容怎么听起来让人心惊啊。

　　在林阁老看来，首辅吴懿和次辅温亭暄才是热灶，自己这儿只是个冷灶而已。旋即林阁老想到陈群，才在心中感慨，看前朝之事，幸亏本朝没出过女帝。

　　“都是在为陛下分忧。”林阁老的话说得滴水不漏，不过白仪沅也听出来了背后的意思。只怕是陈群一回京，这户部就要多出一位陈尚书，内阁就要多出一位陈阁老了。说起来这位陈阁老也是四十有五，也要到知天命的年纪了。

　　不一会儿，吴懿和温亭暄也摸到了后面来。

　　“公主殿下和林阁老也在啊。”吴懿假惺惺道。

　　后面的温亭暄心中腹诽，明明是看见公主殿下不见了才过来的，非说是巧合，真是虚伪。

　　“躲躲清凉，两位皇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要回来呢。”白仪沅还给两人打了掩护，没说别的什么，让林阁老心里放松了下来。

　　吴懿一脸赞同地点了点头，随即四人一齐站在后面，倒显得有些鹤立鸡群了。

　　过了再有三刻钟，只见一队信使过来。

　　“大军就要到了！”

　　吴懿等人精神一振，白仪沅也深吸一口气，脸上换上得体的笑容。

　　这一站一个多时辰，任谁也受不住啊，没看到林阁老脸上都有虚汗了，难为人家八十多岁的老人家，还要受这个罪。

　　不多时，只见大军浩浩荡荡地出现在城门之外，领头的正是西平侯宋元武和户部左侍郎陈群，端王和晋王也在前面，只是看着没有两位大臣显眼而已。

　　这让一众人心里啧啧称奇，要知道在大殷，文官与武将之间的鸿沟可以用天堑来形容也不过分。打了胜仗的西平侯竟然肯让陈群和自己并马而行，这怎么能不令人心中惊奇。

　　倒是白仪沅心中颇有几分明悟，只怕西平侯不止可以当领兵的将军，便是入阁拜相也是能议上一议的。说不得内阁又能添上两位阁老也说不准，不过还要看皇帝的意思。

　　“西平侯，陈侍郎辛苦。”吴懿带着百官亲自迎接，给足了两人面子。

　　端王和晋王那里有白仪沅迎接，倒也泾渭分明。远远看见白仪沅，端王和晋王脸上都露出了些许笑容。

　　“仪沅见过两位皇兄。”白仪沅脸上带着笑。

　　端王和晋王俱都下马。

　　“有劳皇妹久候。”端王为人温厚，说起话来也是让人如沐春风。与端王相比，晋王就要简洁得多，只说了两个字有劳，便不再说话了，脸上的表情也只是淡淡。这让白仪沅不禁心中疑惑，难道方才是她看错了？

　　等吴懿和陈群、宋元武说完话，就赶忙过来白仪沅这里。

　　“微臣吴懿见过两位殿下。”吴懿还没行礼就没端王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