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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情痴 ...

  •   萧煜疑心谢音晚脑子出问题了。

      抱她?亏她想得出来。

      他站在云阶下,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她,神态里显出几分漠然,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片羽不沾身,只等看她要如何演这场戏。

      戏中人却没有这份同他划清界限的自觉,明娆的面上流转过小女儿家的哀婉忧郁,低下头,可怜兮兮地娇嗔:“我是您的王妃,您抱一抱我又怎么了?”

      说着,音晚悄悄将不住颤抖的手藏在袖中。

      萧煜抱起胳膊,眯起眼睛,目光如炬,似剑锷划开黑夜,戳到她脸上,想看看她到底在发什么疯。

      两人谁也不让,便这样僵持住了。

      还是要送他们出宫的內侍看不下去,走到萧煜身后,笑着温声劝慰:“王妃让您抱,您就抱一抱她吧。许是王妃年纪小,今夜又受了委屈,想朝您撒撒娇。”

      话音刚落,便自甬道深处传来更鼓声,这是今夜第二遍敲更了。

      宫门即将落钥。

      萧煜冷睨着音晚,音晚丝毫不惧,反倒朝他伸出胳膊,示意他走过来抱自己。

      內侍恐误了差事,也在劝着萧煜。

      萧煜被闹腾得心烦意乱,甩手撩开袍裾,上了云阶,走到音晚跟前,俯身把她打横抱起来。

      他抱得不情愿,心有怨气,动作一点都不温柔,不像是在抱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倒像是在摆弄他那些扛摔打的兵器。

      音晚并不挑拣,只要他肯抱就行。反正,他待她,哪怕是最亲密的时刻,也从未有过半分温柔。

      她头疼得厉害,连靠着青狄站稳都勉强,肯定是不能走的,若是晕倒在这里,势必是要叫太医来给她看的。

      正是发病的时候,又没有吃过药,叫太医一看就会露馅。

      与其那样,摸一摸萧煜这老虎须子倒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音晚窝在萧煜怀里想着心事,听他那冰冷的嗓音从上面飘下来。

      “本王最讨厌被人利用和被人要挟,很好,今夜你都占全了。”

      音晚想,所谓“被人利用”大约就是指在琼花台里逼他出手吧。如果有的选,她也不想出此下策,当时一心想着保护兄长,没觉得挨点打有什么。可现在回过神来,却又想到了,她好歹是个王妃,若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挨了打,那传出去该有多难听,命妇贵眷间的风言与指戳,得让她好久都没脸出门了。

      而且,关起门来,萧煜一定也会奚落她的。

      后怕得厉害,头也疼得更厉害了,她靠在萧煜胸前,虚弱地嘤咛:“我做错了,殿下大人大量,不要与我一般见识。”

      萧煜未料到她会这样说。

      他们成婚三个月,这小丫头从来都是外表软糯可欺,扒开皮囊,里面竖着密匝匝的根刺,好几回把他气得恨不得干脆把她头拧下来,装盒送给谢润。

      像这样软趴趴地窝在他怀里,软语示弱还是头一回。

      萧煜纵然觉得新鲜,却无半点怜香惜玉的心。他轻哼:“若本王就要与你一般见识呢?”

      怀中传来瓮声瓮气的回话:“那也只能随您了,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

      耍无赖是吧。

      萧煜被她气笑了,使劲颠了颠怀中的女子,作势要松手把她扔出去。意识到危险的音晚悚然一惊,忙张开臂膀紧抱住他,十指锁扣,牢牢粘在他身上。

      粘住了,音晚哀怨地仰头看向萧煜。

      萧煜却嗤道:“把你抱出宫不够,还想叫本王抱着你回王府吗?”

      音晚一路都钻进萧煜怀里,不曾注意到,萧煜虽然抱着她,却走得极快,此时已经出了未央宫,站在宫门口了。

      而王府的马车正停在他们面前。

      青狄立马上前,把音晚接到手里,扶住她,把她推上了马车。

      马车时有颠簸,远不如萧煜怀里舒坦,音晚靠在车壁上,觉得比刚才还要难受。

      金星飞迸,视线模糊,耳边甚至出现了幻听,似有人尖声嘶吼,带着濒死的绝望与癫狂。

      她想捂住耳朵,又突然想到萧煜就在她身边,只有作罢。

      萧煜就算再不关心她,如今面对面坐着,也察觉出她有些不对劲。

      脸色苍白如纸,额间汗渍涔涔,双眸虚弱无力地半阖着,像是凭空被吸走了精气一般。

      他拧眉问:“你怎么了?”

      音晚咬住下唇,不作声。

      萧煜的声音越发沉冷:“不说也不要紧,等回去就让郎中给你把脉,本王总要知道娶回来的王妃到底有什么毛病。”

      音晚低垂着眉眼,缄然不语。蓦得,她的睫毛微颤了颤,猛然抬头,惨白病容上如燃起赤焰,烧灼得明艳刺目。

      “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她拔高了声调。

      “康宁十五年,你的六哥同谢家合谋,陷害昭徳太子谋反,后又伪造信件,把你也牵扯了进来,害你被囚西苑十年,所以你因此恨毒了谢家人,恨我父亲,也恨我。”

      “可是,那关我和父亲什么事?当年祖父在世,他和大伯父知道父亲与你交好,怕父亲会坏他们的事,距离事发两个月前,就把我父亲支派回乡祭祖。出事的时候,父亲和我根本都不在京城!”

      萧煜总算看明白了,这是忍耐太久,终于忍不住,所以发了疯。

      他面色冷清疏离,吐出的话语中没有半点温度:“本王一般不打女人,你不要自己找抽。”

      音晚却似深陷入追忆中,戚戚自伤,全然不惧他的恐吓,竹筒倒豆子似的倾诉:“后来我父亲惊闻京中巨变,当即就想回来救你。可是还未等动身,兄长便意外落了水,险些丢了性命。那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为之,是在警告父亲。”

      “你当谢家都是些什么人,他们披着张人皮,实则冷血无情,为了权势,随时可以牺牲自己的亲人。父亲怕了,他怕我和兄长会遭遇不测,所以不敢违逆祖父和伯父。”

      萧煜目光阴森,紧盯着音晚,像是彻底被触怒了的猛兽,恨不得将眼前之人吞裹入腹。

      他见音晚嘴唇翕动,还想说话,起身要去掐她的脖子,却被她一下躲开。

      音晚蜷缩在马车一角,捂住头,呜咽:“等我和父亲能回来时已经是一年后,我去西苑看过你,可你见我第一眼就让我滚。我有什么办法?我那个时候才七岁,我谁都打不过,也没有人听我的。我要是有力气,我就把欺负你的人都杀了,然后带着你跑。可是我没有啊,父亲让我等,说只要你不死,迟早有一天能出来的。我等了,等到你出来了,可你这样对我……”

      她哭得伤心,泪珠子一串串得往下淌,像是要把所有积攒的委屈都哭出来。

      “你明明不爱我,还要和我成亲,还要……还要跟我做那种事,还要在床上折磨我羞辱我。我是王妃!我不是勾栏妓|女!我做错了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她握紧拳头猛捶马车,捶得“咣当咣当”响,马车缓缓停下,陆攸的声音飘进来:“殿下,出什么事了?”

      萧煜怒气汹涌,手几乎触上了腰间佩剑,被陆攸这一声唤回些许神智,他竭力平稳气息,手从剑柄上移开,沉声道:“没事,继续走。”

      马车重新不疾不缓地驶动,萧煜在这样的节奏里慢慢冷静下来,他冷眸凝着梨花带雨的音晚,想通了一些事。

      看来事情和他猜得一样,谢润什么都没有告诉自己的女儿。

      也只有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能委屈得这么理直气壮。

      十年牢狱生涯,早把他一颗心锤炼的硬如铁石,他不会因为她哭成这样就心软,也不会因为她揭了他的疮疤就杀人。

      在没有把她利用彻底之前,她不能死,她得好好活着,陪他演完这出戏。

      萧煜挑开车幔看了眼外面,已经快要到王府了,他整理衣襟,冲缩成一团的音晚道:“好了,疯够了,今夜的事就到这里,你回去收拾行李,明日和我一起去骊山行宫。”

      音晚缩在车角,将头埋入膝间,一动不动,也不知听见他的话没有。

      马车恰在这时停了,萧煜被她闹得心烦,懒得再理她,径直下了车,阔步进府。

      一直等到他走得足够远了,音晚才把头从膝间抬起来。

      脸上犹挂着泪珠,晶莹剔透,却没有了方才的癫狂,目中清湛,分外冷静。

      她掀开帘子,青狄等在外面,将她扶下车。

      青狄搀着音晚,两人极默契地都没有说话,而是尽可能快地回后院,回音晚的寝殿。

      寝殿里灯火通明,青狄让花穗儿领着侍女都下去,又警惕地环视过四周,才从妆箧夹格中摸出一个药瓶,倒出来一粒药丸,递给音晚。

      夜色深沉,能掩盖掉许多东西,也能保护许多人的秘密。

      音晚将药丸放进嘴里,咀嚼咽下,轻呼了口气,躺到床上。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要被他发现了。”药力发挥作用,逐渐恢复正常的音晚犹觉后怕,抚着胸口,朝青狄笑了笑:“还好,顺利过关了。”

      青狄面上却不见丝毫喜色,只静静看着她,良久,才喟叹道:“听姑娘哭得那么伤心,我怕极了,怕你说得都是真话,怕你真的动了真感情,怕你……所爱非良人。”

      音晚一怔,笑容一点点淡去,仰头看着穹顶,目光空惘,呢喃:“那又能怎么样呢?这样一个人,我就算真爱他,也不敢信他。”

      ***

      望春往香鼎里撒了一把安神香,偷觑萧煜,见侍女已伺候着他换了寝衣,如今正平躺在床上,这才稍稍舒了口气。

      殿下刚回来时的脸色,那叫一个阴鸷骇人,跟要把谁剥皮拆骨似的,如今想起来还忍不住打哆嗦。

      他听陆攸说了一些,给萧煜把罗帐放下,谆谆劝道:“不过一个姓谢的女人,殿下犯不上跟她生气,反正要不了三五年,等您扳倒了谢家,就得把她扫地出门。”

      扫地出门?美得她。

      萧煜心中残存着郁气,忿忿地想:她长成那个样儿,要是把她放出去,不定要祸害多少没出息的男人。都长成这个样儿了,还不知道安分,偏会撒娇装嗔,惹得人心烦意乱。

      他想得果然没错,女人只有在床上的用处,下了床就不能把她当回事,一旦生出些怜悯,哪怕是极微小的,也会误事。

      误事……

      萧煜突然想到什么,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

      罗帐外的望春听到动静,忙倒回来,躬身问:“殿下,您要什么?奴才给您拿。”

      萧煜脸色铁青,手握成拳,狠狠捶了一下床。

      他今夜本来想干什么来着,在谢音晚又哭又嚎之前他想干什么来着。

      他要找郎中给谢音晚把脉!

      好啊,这是跟他演上戏了。

      知道他最听不得那些往事,知道那是他的忌讳,一点就着,这是故意扰乱他的情绪,让他失了方寸,暴躁大怒,忘了本来要做的事。

      萧煜飞身下床,拂开罗帐快步走出来,冲望春吩咐:“去,找个郎中,不,多找几个郎中过来,把宫里的秦太医也请过来,跟本王去中殿,本王要好好看看自己的王妃,那小身子骨里到底藏着什么玄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情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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