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颈北望》赵伶卿

3、把酒言欢

　　自从上次和副总一起吃过饭之后，我以为他会对我的人品有所了解，知道什么叫“可远观不可亵玩”。可是，他似乎丝毫没有任何改变，看我的眼光依旧复杂尖锐，令人不安。

　　“明天人事部就会公布新试用员工的去留情况，你想不想提前知道？”他神秘兮兮道。
　　“说吧，我听着。”我埋头苦写一份报表，心里顿时一阵忐忑，却假装风平浪静。
　　“想知道的话呢，”他走到我旁边，修长的手指若有似无地划过我的脸颊，“就拿出点诚意咯。”
　　这三个月来，我几乎每天都受到他如此无礼的言语刁难和意味深长的眼神挑逗，如果不是鄙人已经到了捉襟见肘的份上，我早就一走了之，才不在此如此窝囊，受他的鸟气。
　　“你想怎么样？”我抬起头，看见他深邃如湖泊的眼睛，泛起一阵阵细小的涟漪。
　　他忽然凑到我面前，面容邪气而俊美，我本能欠身回避，却听见他在我耳边用一种近乎呢喃的语气说道：
　　“陪我一晚，怎么样？”
　　“不行，原则问题不容商榷。” 我假笑着推开他，我自己都搞不清楚这是第几次拒绝他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要求，这个男子大概和所有事业有成的男人一样，自诩才貌双全，风华绝代，便可以在红粉丛中游刃有余。对于那些风流倜傥的情事，我可真的是一点兴趣没有。
　　“那陪我吃顿饭，怎么样？”
　　“不行，没时间。”我都快拒绝成习惯了，反正对于他的无礼要求，我一概坐视不理。
　　“那你升为正式员工，工资都翻了一倍，总得表示表示吧。”他的语气颇有些不甘心。
　　“再说一遍。”我抬起头，满眼笑意看着他，心里一片欢腾。
　　“你被录用了，好好干！”他用力拍拍我的肩膀，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表情，让我怀疑刚才那个嬉皮笑脸的人究竟有没有出现过。

　　除了副总，思玥是第二个恭喜我被公司留用的人，我心情大好，开心地请她吃海鲜大排档。一下班，我俩便风风火火往外赶，我依稀又想起大学里跟室友一起去北门的美食一条街大撮一顿的情景。那个时候，一说起聚餐吃饭，我们六个总是心急火燎地冲到馆子店，抢着传阅一份油腻腻的菜单，大声吆喝着服务员上菜，再喝上几扎啤，豪爽得没有一丝平日里斯文秀气的模样，引得旁边的食客连连侧目。那样的年少轻狂的欢喜和悠闲，即使想想，都觉得无比快乐温暖。
　　“老板，来四瓶雪花。”我拍着桌子大喊。焦香的辣炒蛏子，鲜嫩的砂锅醋椒豆腐，还有一份色泽诱人火爆小龙虾，这样的美食，怎能没有酒啊。
　　思玥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咬到一半的龙虾露出白嫩的虾仁，
　　“你很能喝酒？”她咽下虾仁，满脸不可思议。
　　“一般吧，我爸能喝。”我给自己斟满，拿起她的杯子，被她拦下。
　　“我不行，我过敏。”她撇撇嘴。
　　“你拉倒吧，我上过这么多酒桌，什么酒精过敏，胃溃疡，都是骗人的，不肯赏脸喝罢了。喝点，陪我喝点，相当痛快。”我开心地摇着酒瓶，斟得酒杯里白沫翻腾。
　　她似乎受了我的感染，端起杯子小口的抿，我换了一个大啤酒杯，香辣的海鲜，清冽的啤酒，实在是无比惬意。
　　“我还没见过像你这么能喝的。”思玥笑道，我发现她的手不自主地在颈边抓挠。
　　我起身，仔细拨开她的领口。荨麻疹，大片连绵起伏的红色风疹。我没想到她真的酒精过敏，这样的疹子我见过，特别搔痒难耐。我有些感动，喝光她杯里的酒，给她到了些茶水。
　　“我爸爸以前特别能喝，人称‘千杯不倒’。后来，终于喝出了酒精肝，肝硬化晚期的时候，医生说无论如何不能再沾酒。”我缓慢地跟她讲述着我爸爸的故事，她似乎这个故事所吸引，不再抓挠，夜里灰色的影落在她脸色，华美异常。
　　“那天他一个特别好的老朋友远道来看他，两人在酒桌上喝得风生水起，结果我爸当时晕倒在酒桌上就再也没起来。”我想我是有点醉了，这样热闹的情景怎么提起如此伤感的往事呢。
　　“我这辈子，就欣赏我爸这性格，说什么也不能折了朋友的面子。人家看得起你，才跟你喝，说什么也要对得起这样的抬举。”我的眼里该是有泪吧，不然我怎么觉得思玥的轮廓有些模糊了。
　　“我真的不知道你是真过敏，不然就不让你喝了。”我抱歉地冲她笑笑，“你这份情谊，我记着。你这个朋友，我这辈子交定了。”
　　我看到思玥眼里波光流转，她握起我的手，语气恳切，
　　“这辈子还真没有谁，能让我心甘情愿去喝酒，你是第一个。我这个人一向好高骛远，眼高手低，说难听点就是势利——”
　　原来她都知道！这样一个女子，几乎被整个公司的人所病诟，却无所畏惧地坦诚自己的缺点，丝毫不理会任何人的非议，兀自过得坚强。我几乎有点佩服她了，那些对她敬而远之的人，大概也是她不屑于理会的吧。
　　“但我就是看好你！我从见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值得深交。你的表情始终温和纯良，不论什么时候都不愠不火，无悲无喜。一看你就知道你是个做大事的人。”
　　我哑然失笑，这样的性格宁静，面容温和既可以让苏蝶气急败坏，也可以让思玥心怀无伤，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我不过是太习惯于隐藏自己内心的想法，近乎封闭地拒绝任何人探知我的丝毫情绪起伏，本能而单纯的自我保护罢了。

　　不过一顿饭的接触，我和思玥便成了至交。人的缘分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多少次朝夕相对还不如喝一次酒来得痛快，如果有一天，为了生命中极重要的朋友和亲人，我想我也会像父亲那样义无反顾吧。
　　我开始加倍努力的工作。思玥后来告诉我一件让我诧异无比的事。那次人事部评定试用员工去留，当时另外有一个女孩要顶替我的位置，都已经跟领导打过招呼了。郑天瀚知道后，居然向董事会提出辞职，除非保留我的职务。后来董事会商议后，另外给总经理的多配了一名文秘，留了我。
　　我当然不会相信，姓郑的是觊觎我美貌，才会如此冒险把我留下来。可是，我真的想不透他这么做的原因。这样年轻有为，风光无限的男子，要什么样的美色没有，又怎会钟情于我这种蒲柳之姿。况且对于爱情，自从被人横刀夺爱后，我实在是不信任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