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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   “爹爹!”
      他听见赵煦在旁边轻声地哭。
      赵煦是个多么好的孩子,像极了他,聪明好学,才四五岁时,书法已经写得那样好。
      他知道他弟弟在期待着自己可能的继承权,而自己最大的儿子,只有九岁,母弱子幼,谁能把这个国家带下去?
      “大哥,你还醒着吗?”
      他听见赵颢在旁边问,他已经不能说话,但他的眼睛还在动,只要他还有意识,就没有人能打他的主意。他冷冷地盯着赵颢,直至赵颢低头退了出去。
      现在,他身边只有他最心爱的孩子。
      他想告诉他,这世上没有永恒不变的东西,国家不能一直这样相安无事下去,要复兴,要振兴,只有国家强盛,才有自尊,才能免于外辱;他想告诉他,国家不统一,是耻辱的烙印,收复它,捍卫国家;他想告诉他,有太多太多未说的话、未做的事,他原本以为自己年轻,还有大把时光,给他四十年,国家必然兴盛,他从少年时期,就期待着那一天……
      他已来不及说,他已经说不出话,赵煦是否明白他的意思?
      他这一生呕心沥血,做了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天地良心和社稷百姓的事,后世的人,是否有人明白?他谦逊好学、兢兢业业,这一切到了临了,竟然变得那么讽刺。
      其实国库已经满了,其实百姓已经安了,其实河湟战役已经胜了,其实西夏已经可以打了,其实契丹开始害怕了,其实……
      老天爷,为何不再给我多一点时间?

      元丰八年,公元1085年,年仅38岁的赵顼在福宁殿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年仅十岁的赵煦登基,是为宋哲宗,因年幼,高太后垂帘听政,起用司马光为宰相,新法几乎全被废掉,史称“元祐更化”。

      次年夏天,66岁的王安石在江宁病逝,身后事惨淡。幸好,他没有看到,变法失败后41年,金兵的铁蹄踏上清明上河图,北宋灭亡。

      东京城中。
      司马光此时已经病重,司马康正在伺候他吃药,他指指桌子,示意把药放在案几上。
      一年轻官员愁容满面:“相公,废除青苗法,是否宽限些时日?农户一时半会,很难做得到说改就改。”
      “为何?此法一日不除,百姓们就受灾一日,你看蔡京怎么办事的,三天就废了,何等的雷厉风行,若国家官员人人皆如此,何愁国之不治?”
      “三天?”那官员惊,抬头看,蔡京正端坐在交椅上,神态自若,从容稳重。

      此时外面响起一片吵闹声,司马康遂出去看发生了什么,回来时却默不敢言。
      “是什么事情在外面吵吵闹闹?”司马光问,司马康却犹豫不答。
      “但说无妨。”
      “王安石去了。”
      瓷碗落地,就像那个逝去的人和逝去的光阴,不能再回。

      二十多年前,他们曾经意气风发,走进开封府。
      那一天,他看见一个年青人踏步进来,抖擞昂扬,不由得上前拱手:“这位想必就是一门八进士的王介甫公?我拜读过大作,果然文采无双。”
      那年青人相貌堂堂,衣服老旧,和翰林院中衣冠楚楚的诸人尽然不同,却丝毫无损于他的气度和自信,看了他一眼,也拱手:“这位想必就是砸缸的君实公!久仰久仰!”
      后方走来包拯,笑道:“今日牡丹花开正盛,我借这花儿的名头,请各位名士共饮,司马光,我知道你连中了进士都不肯戴花的人,今日绝不勉强你。诸位黄榜下出挑的郎君,来这边看……”
      多少个日夜,他们携手同游,波涛的江上、斑驳的林中、破旧的古庙、峻峭的山峰,也曾留下他们的足迹,当时青春正好,怎么会想到后来的决裂。他的三封长信,只换成冰冷的几百字。
      他们原本应该是朋友、是知己,是一生的牵挂,如果不是变法,如果他们不是观念不同,如果他们都不这么执着……
      可惜世事,并没有原本,也没有如果。

      犹记得那日阳光正猛,御史院落中,黑漆漆的乌鸦压着大树,欧阳修一边走进来一边笑道:“包龙图自然极好,但每一个人的性格风格都不一样,各有所长,各有所短,如果善用其长,事无不成,如果非得强迫拿自己的短板来效仿别人,不但学不好,还做不成事。”

      树底下苏轼正和苏辙讲:“刚才那话千万别让范十三知道是我说的,不然他得念死我。”
      他看见王安石和司马光走过来,便上前两步问道:“介甫兄,听说你最近对字很有研究,大作《字说》写成,认为字和其义是相辅相成的,某研读之后,有些不解,正想请教一二。”
      司马光知苏轼肯定又有什么花样,停下脚步看着他们。
      王安石道:“子瞻但说无妨,请教不敢当。”
      “请问“波”字做何解?”
      “水之皮。”
      “请问‘笃’字何解?”
      “竹鞭马。”
      “原来如此,那就奇怪了。”
      “有什么奇怪的?”
      “照这么说,‘滑’字就是水之骨了,而竹鞭犬有什么好笑的呢?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旁边路过的人已经忍俊不禁,纷纷停下脚步来听苏轼说话。
      王安石是个实诚人,还没听出讽刺之意,接口问:“照这么说,‘鸠’字就是九只鸟,这又怎么解释好?”
      苏轼说:“这有什么不好解释的?《诗》云:‘鸤鸠在桑,其子七兮’,七个孩子加上爷娘俩,恰好九个了。”
      众人哄堂大笑,王安石这才知道被戏耍了。
      司马光说:“子瞻,你好好地教坏我的管家做什么?”
      “我哪里教坏他,你现在的身份不同往昔,他总秀才秀才地称呼你,可不是不对嘛。所以我就教他唤你的新官职。”
      司马光摇头:“多此一举。”
      也不理他拔腿便走。

      身后韩维高声唤:“介甫、君实,晚上我和明仲去洗浴,你们可同去?”

      韩维的声音清亮,王安石的声音沉稳,范镇严肃静重,除苏轼外大家都有点敬畏他,苏轼的声音中气十足,经常高谈阔论,苏辙很崇拜自己的哥哥,一有机会就跟着苏轼走,欧阳修抚着胡子,看着他们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

      “相公?相公?”
      良久,司马光说:“他一生人品高尚,纵在国策上犯了些错,也不可毁之太过。”
      他挥手,表示自己要写奏折,请众人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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