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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风起云涌咸阳乱 ...

  •   郦妃近日身体不适,请了太医问诊,可接连换了几位太医,都说不出病因,开了益气补血的药吃着,也不见好转,一时成了宫廷内外女眷们的热议话题。
      皇后和众妃嫔、美人相继来探视了郦妃,多的是嘘寒问暖,少的是真心实意,就像自恃年轻貌美的新晋良人赵丰源所说:“她就是再美貌,也经不起年华流逝、病体折磨,更何况她又没有子嗣。”
      只有胡姬来探视时流露出的忧郁惆怅,让阿房心中略有一丝柔软;胡姬于病情问得很是详细,甚至是女子间的隐私话题也略略问了一问,逡巡良久,才说道:“娘娘,你莫怪我多嘴,在这偌大的咸阳宫中,我们女子唯一能依靠的,终究是自己的孩子……”
      阿房就在等她这句话:“你我之间,非要娘娘、夫人这样称呼吗?算起来,你比我年长,我若是叫你一声姐姐,你不会觉得我唐突吧?”
      胡姬微微一愣,随即答道:“那是我高攀了。”
      “姐姐,子嗣对我有多重要,我焉能不知?可是……这又岂是我能左右得了的?我和姐姐一样,孤苦伶仃在这深宫之中,没有娘家可以依仗,心里有事,连个商议的人都没有……姐姐若是不弃,就常常带亥儿过来,我见着他……心中……也自是欢喜……”
      胡姬看她泫然欲泣,心中不忍,平日就不善言辞,此时更是不知如何接口,低头扯了一会儿手绢,站起来告辞:“多谢娘娘抬爱。明日,我带亥儿过来。”

      第二天,胡姬果然带了胡亥一起来清泉宫。
      胡亥如今已是十二三岁的少年了,个子颇高,体形微胖,只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与儿时一般无异,眼神清澈,心无杂虑。他如今师从于赵高,嬴政之所以选定赵高,当然是看重他出类拔萃的能力,书法极好,又精通各家学说,于秦朝律法更是了如指掌,也是车技高强的武士和干练的能吏。
      胡亥在母亲的引导下向阿房行了礼,阿房侧首吩咐宫女将准备好的礼物交给他,胡姬忙替儿子道谢,胡亥也跟着说道:“谢母妃!”
      阿房仔细问了胡亥课业之事,胡亥答得很是得体,阿房不禁微笑:“燕嬷嬷,看赏。”

      胡亥走出清泉宫,迎着温煦的阳光抬头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玉佩,身边的小太监何有成恭维道:“公子,这是上乘的昆山之玉,质地细腻,冬不冰手,夏有凉意……”
      胡亥听他这么说,用手指仔细抚过玉佩上的花纹,不自禁地得意:“那是,郦母妃特意给我挑的,绝对是上乘美玉……”
      走到荣月宫门口,瞥眼看到扶苏款步而来,他欣喜地招呼道:“大哥哥。”
      扶苏走到近前,低头看他,他的眼中闪烁着愉悦的光芒,不带丝毫伪饰,扶苏心中一软,温言道:“亥儿,你又长高了。”
      “嗯,母亲说我再过一年就要比她高了,大哥哥,以后我要长到大哥哥一般高。”
      “好,一定会的。你怎么在这里?”
      “母亲在和郦母妃说话,她们让我出来走走;我想母后和大哥哥了,所以特地过来瞧瞧……”
      扶苏有一瞬间的犹豫,但终究不忍去纯真稚子的口中套话,轻声问道:“这玉佩是郦母妃给的?”
      “嗯,大哥哥可喜欢?”说完他有点后悔,万一扶苏真喜欢,自己给是不给呢?
      扶苏看着他为难的神情,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抚过他柔嫩饱满的脸颊:“亥儿可是很喜欢这玉佩,大哥哥怎么能夺爱呢?”
      胡亥有点不好意思地将玉佩戴到腰间,然后想补救的法子:“大哥哥,我还有好多好玩意儿,你要不要去我那里瞧瞧?”
      “嗯。”
      “那,我和你一同进去给母后请安,回头你跟我回家。”
      扶苏点点头,胡亥伸手,扶苏微微一笑,由他牵着手进入内殿。

      胡亥惊闻母亲胡姬上吊自尽的那天,恰好是他的生辰。他百思不得其解,母亲怎么能这样残忍?!
      前一天他向老师赵高告了假,当天早上多睡了一会儿,刚要出门,就看到何有成疯了似的跑过来,一把拉起他的手,一边飞奔,一边说:“公子,快,快,你娘她……没了!”
      就在昨天晚上,母亲还陪着他读书,他困了,母亲拉他枕着她的腿,温言软语地劝诫他要好好听父皇的话,要好好孝敬郦妃,怎么能说没就没呢?
      本来他是无人问津的小儿子,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突然就失去了母亲,突然就被宫中最受宠的郦妃领养,成了她的儿子。
      是的,他现在成了郦妃的儿子,住在了清泉宫。
      母亲下葬的那天,他看见大哥哥扶苏也来了,他想在他大哥哥身边呆着,他想要他安慰他,可是,大哥哥只用难以言说的目光看着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什么。
      人人都对他好了起来,人人都开始关心他,在乎他的喜好,记住他的爱憎,邀请他骑马射箭、喝酒打猎……他一开始很高兴,但很快发现,他们真正在意的根本不是自己,他们和大哥哥扶苏不一样……所以,本能地,他还是想要和大哥哥一起玩。
      可是,大哥哥却开始躲着自己,他不懂这究竟是为什么!

      一天,秦始皇设酒宴招待群臣,胡亥与诸位兄长一道得到酒食的赏赐,胡亥一边默不作声地吃着,一边暗暗留意对面的扶苏,扶苏似乎心事重重,垂首敛目,都没怎么动筷。
      临席完毕,诸位公子纷纷退席。
      胡亥看着哥哥们走到大殿外,他“噌”地蹿到扶苏身边,扶苏一手扶着元丰正在穿鞋,另一只手就被胡亥抓住:“大哥哥,我想去你家看看子婴……”扶苏侧首凝视着他,瞥见他赤着足,微一皱眉道:“去穿好鞋子。”胡亥看看远处的鞋子,摇头道:“不要,我想去你那里,好不好嘛?”
      扶苏已经穿好了鞋子,松开扶着元丰的手,将紧握着自己的胡亥的手拉开:“亥儿,听话,穿好鞋子,回清泉宫……”说完,他不敢再看胡亥,带着元丰一径远去。
      胡亥愣在原地良久,他约略地知道郦妃和皇后之间微妙的敌意,但是,他没有想到,他最喜爱、最崇拜的兄长,居然会这样对他,怨愤混合着酒意涌了上来,他忽然大笑起来,看着满地摆放着的各种各样的鞋子,一时发了狠劲,将看起来招眼的鞋,都一一踩上了一脚。他的兄长们不明所以,但想到他如今备受父皇和郦妃的宠爱,只好摇头叹息。

      秋风乍起的时节,嬴政带着诸公子到上林苑围猎。
      山色秀丽,坡岗绵延,郁郁葱葱的林木间有各色飞禽走兽。因为皇帝御驾亲临,所以外围戒备森严,上林苑内更是一切森然有序。
      嬴政按照惯例先行射猎,弯弓搭箭,去势如飞,远处的内侍一声欢呼:“陛下神武,猎获獐子一只!”嬴政随意地一挥手:“赏。”
      内侍谢赏。
      嬴政回头吩咐儿子们:“你们去吧,扶苏照应弟弟们;今日计数,猎多者有赏。”
      扶苏应命,纵马出列;澄岳等诸位公子也都跟上,一时间便消失在幽暗茂密的树林之间;胡亥犹豫片刻,骑马向背离扶苏的小径疾驰而去。

      隋宏看嬴政脸色不好,悄声道:“陛下,今日陛下大展身手,如今就看各位公子谁能独占鳌头了,陛下不必忧心,且回到行宫,静候佳音。”
      嬴政头疼得几乎要裂开,由隋宏扶着下了马,在等候步辇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利箭破空之声。
      嬴政迅速侧身,箭尾擦着胸前衣襟向右侧飞过,去势依旧十分强劲,他右侧的那名青年侍卫徒手抓住箭尾,正要细看,却听第二支箭又至,他迅速执箭上前挑开第二支箭,“当”的一声,两箭相交,第二支箭落地。
      只需要缓这么一下,那边已有侍卫与发箭之人交手,不久便将其擒获,刚要押他过来,那人已拔剑自刎。救了嬴政的青年侍卫旋即跪下,双手将箭举过头顶:“陛下,惊扰陛下,微臣死罪!”其余侍卫、内官也全部跪倒在地,等候嬴政发落。

      嬴政冷冷地看着跪在殿前的一众侍卫、内官,一语不发。
      那边扶苏等诸位公子听闻皇帝遇刺,已经赶了过来,也在殿前等候。
      嬴政又仔细地看了看那名救了他的青年侍卫,俊眉修目,神清气朗,不禁暗暗赞叹,说话的语调也不由地柔和了一点:“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微臣林未。”
      “你父亲是?”在咸阳宫担任侍卫的,都是世家子弟,所以嬴政有此一问。
      林未却说:“先父早亡,自小跟随李由大人学习,日前由蒙毅大人举荐,入宫随侍。”
      嬴政点点头,吩咐中常侍赵铣:“赏。蒙毅举荐有功,也赏。”
      赵铣领命。
      嬴政随即看向赵高:“今日之事,刺客虽死,但身份来历必须查明。军士布防疏漏,必有内贼,也需彻查,所有涉案者一律死罪。”
      赵高领命。

      扶苏回到自己的府邸,韩苓早已等候许久,接过他的外衣交给小豆子,从丫鬟手中拿了手巾,扶苏接过来擦了手,扶她坐下:“你有了身孕,凡事要小心些才是。”
      韩苓忍不住嘲笑他:“夫君多虑啦,妾身不是第一次有孕,心中自然有数。倒是你,听说又遇到刺客了?”
      扶苏叹了口气:“刺客已经自尽。每次都希望是最后一次……”
      韩苓心中冷笑,但只问了扶苏一句:“你觉得这次是谁指使的?”
      “不知道。”
      “天下间想要他命的人何止千万,只是能入上林苑的,就微妙得很了……”
      扶苏看了韩苓一眼,韩苓撇嘴:“知道,要谨言慎行……”
      元丰示意丫鬟们退下,随后伺候扶苏换了便装,向小豆子使个眼色,两人一起出了房门,将门带上。
      扶苏见下人都出去了,才无奈道:“你呀……子婴呢,怎么不见他?”
      韩苓说到儿子,忍不住想笑:“我们小祖宗又去了李衡家啦,看来他表弟比他爹娘可有吸引力多了。”

      夫妇二人正说着闲话,忽然听到敲门声,门外是元丰的声音:“大公子,中尉彭旭大人求见。”
      中尉是掌京师治安、防备水火盗贼之事的官员,他求见,扶苏心知有异,遂吩咐道:“好,让他在前厅等候。”
      彭旭一见到扶苏,立即跪下叩首:“求大公子救命。”
      扶苏温言道:“彭大人快请起,有什么事,坐下慢慢说。”
      彭旭被元丰搀起,想了一想,复又跪下:“大公子,请大公子容我跪着慢慢说。我有一子,名叫彭渝,今年十六岁,在上林苑当差。昨日当值,喝了茶水,忽然肚子疼,就去了茅房,没想到刺客就是从他这边进了上林苑,如今赵铣以内奸之名要拿他问斩。大公子,我儿实在是冤枉的,是有人故意在茶水中下了药的,求大公子救命……”
      扶苏听完就知道又是以往相同的戏码,遇到刺客,要是知道来龙去脉,自然是杀之务尽,一个不留,比如荆轲、太子丹等;若是不知道来龙去脉,查证者怕嬴政怪罪,必会千方百计找到“幕后指使”,比如博浪沙的刺客,至今追索不到人,若非扶苏说情,邯郸郡的一应官员只怕早已人头落地。今日也是如此,赵铣怕担责,恰好有这么个人擅离职守,岂不是现成的人选,先抓起来,严刑拷打之下,定了罪,消了嬴政的怒火再说,至于会不会冤枉了好人,就不关他的事了。
      可是,自己要管这件事吗?
      扶苏自小十分敬佩父亲,他胸怀大志,勤勉刻苦,一心国事。从小到大,他很少看见父亲有游戏享乐的时候,即便修了上林苑,也是带着政务而来。这些年,嬴政身体不好,时常心神不宁,但依旧事事亲力亲为,常常四海巡视,以威慑天下。
      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父亲的怪戾、偏执、冷酷、暴躁、多疑的一面也暴露无遗,让扶苏渐渐心生惧意。近几年,父亲宠爱阿房,冷落云湉,亲近胡亥,疏远自己,所以父子间再无促膝谈心,再无心意相通……
      自然,嬴政还是信任扶苏的,这从别人违逆了他的心意非死即伤而自己毫发无损可以看出来,但这份信任又能持续多久呢?

      扶苏伸手扶起彭旭:“彭大人,扶苏尽力而为,你且回去等候消息。”
      彭旭仔细探究着扶苏的面部表情,他早知道扶苏为人正直,必不会拿虚言搪塞,可事关儿子乃至全家人的性命,他终究心有疑虑,但扶苏神色坚毅坦荡,让他略感宽慰。
      扶苏示意元丰送他回去。

      嬴政疑惑地看着扶苏:“彭渝他擅离职守,即便不是同谋,也属失职,只问斩他一人,已是天恩。你还要朕放了他?”
      扶苏跪下叩首:“回父皇,儿臣决无姑息之意,但他突然腹痛、刺客又恰好借此时入内,显然是有人预谋,儿臣求父皇彻查。”
      “你所说的情由,难道赵铣不知吗?隋宏,传赵铣。”

      赵铣听完扶苏所述,也跪下磕头:“陛下,大公子所述之事彭渝已经自陈,但他称茶水中被人下药,可茶水已饮尽、茶具已洗,属下无法查证。大公子说当日有宫女见到在茶水中下药之人,可却无法找到该名宫女出来作证。属下见过无数失职者在事发后推诿塞责、污攀混赖……彭旭大人爱子心切,但彭渝当值之时擅离职守,实在是铁证如山。”
      嬴政听完皱着眉头,半晌,抬眼盯着赵铣:“刺客的来历可有查到?”
      赵铣略一犹豫:“属下……该死,虽有些眉目,但尚未有定论。”
      “你退下吧,仔细查验,一个也不可放过。”
      “是!”赵铣领命退下,嬴政也不看扶苏,只和隋宏说话:“摆驾清泉宫。”
      扶苏恭送父亲离去,在原地站了许久,自嘲地笑笑,缓步走出了咸阳宫。

      云湉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时常胃口不佳,夕霞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这一天,秋高气爽,云淡风轻。
      晨曦微露,夕霞将帘子卷起,推开窗子,看着窗外那一株老桑树已有颓萎之势,不免心中酸楚,努力将这种情绪压制下去,转身扶起云湉,让她靠在软垫上,看着她凹陷的双颊,忍不住问道:“娘娘,昨晚睡得可好?”
      云湉叹了口气:“我每晚不过能睡那么一两个时辰,日日如此,也习惯了……”
      夕霞赶紧转移话题:“娘娘,一会儿梳洗好了,我扶您出去走走吧?今天天气好极了……”
      云湉也偏头看向窗外,愣怔了半晌,忽然说:“今日是十五,扶苏该过来请安的,还是不出去了。”
      边上伺候云湉洗漱的宫女面露诧异之色,抬头看向夕霞,夕霞朝她们使个眼色,接道:“是,我竟忘了。”
      宫女默默不语。
      那一日是秦历十月初七,新的一年才刚刚开始。

      扶苏按照夕霞所说,快速赶到咸阳宫外,按例成年皇子只有初一、十五可以进宫探视母亲,所以扶苏只能由夕霞安排偷偷入宫。
      夕霞将他带到荣月宫,扶苏上前,云湉正闭目养神,仿佛有感应一般睁眼,看到扶苏,眼中闪过喜悦的光芒:“扶苏,你来了?”
      扶苏看母亲比上次见面时又消瘦了许多,面色晦暗,神情憔悴,心疼至极:“母后,你身体可好?”
      云湉伸手抓住扶苏的衣襟,拉他坐在自己身边:“扶苏,我很好。如今,我什么也不争,什么也不求,只希望你能好好的……”
      扶苏低头,将母亲的手握在自己手中,那手柔软纤瘦,是养尊处优的女子才有的手,扶苏看着它,温柔微笑:“母后,不用担心我,我一切都好。韩苓不日就会给您再添一个孙子……子婴如今在父皇身边,父皇很宠爱他……”
      云湉听他提到嬴政,心里莫名觉得难过,这些日子思来想去的话脱口而出:“扶苏,我自小在云家长大,父母慈爱,恨不得将天下最好的东西都堆在我面前,生怕我不喜欢。十五岁入宫为后,总记着父母的教诲,要与人为善,遇事总想四方周全,努力尽皇后的本分,事事以秦国为先,以你父皇为先,十余年来平和安稳,可胡姬的死让我明白,母亲为了儿女,真的可以舍弃生命。这些年,你父皇有意疏远我,我怎会不知?扶苏,我知道你一向敬佩你父皇,有心要做一番事业,安邦定国,造福众生,我何其高兴……只是帝王之家,都是拿性命在赌,那人虎视眈眈,步步紧逼……我看,我们不争了,退一步……韩苓也是个懂事的孩子……你们日后安享富贵,岂不是好?”
      扶苏也一直在想这些问题,现在听云湉这么说,不禁微笑:“母后,扶苏此生若能好好孝敬您,好好照顾妻儿,就是最大的心愿了……”
      夕霞听他们这样说,便劝道:“大公子,今天天气好,不如陪娘娘出去走走,闷了好多天啦。”
      扶苏听说,就和夕霞一起扶着云湉走出寝宫。
      云湉抬手遮在眉梢,眯着眼睛看着熟悉的景色,灿烂的阳光让人的心绪不由地明朗起来。
      但她很快就走不动了,三人坐在花园的亭子里,忽见那边一群人迤逦而来,夕霞眼尖,已看清是郦妃,小声提醒道:“娘娘,大公子,我们赶快走吧。”
      扶苏也已看清来人,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扶起母亲,缓步回荣月宫。
      那边阿房也看到了他们,站在原地,燕嬷嬷正要斟询她如何是好,阿房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无声地目送云湉一行离去。
      ……
      因为私入内宫,扶苏被勒令在家思过。云湉也因为不守宫规被罚俸且禁足十五日。

      秋风渐起,黄叶遍地,贮藏了整个春夏的万物终于走到了凋零的时节。
      韩苓处理完府里一日的大小事务,已到了午饭时间,陈管家将账本等物收好,起身告辞。季嬷嬷劝道:“夫人,你身子重,这家中杂务,暂时交给我就是。”
      韩苓在小豆子的伺候下洗了脸,擦了手,接过茶,喝了两口,看着季嬷嬷笑道:“好,听你的,接下来就麻烦季嬷嬷啦。大公子呢?请他过来用饭吧。”
      正说着,元丰过来说:“夫人,大公子命人在泗水亭中摆饭,请夫人过去用饭。”
      韩苓不禁好笑:“你家公子近日清闲,竟然有此雅兴,好,跟你过去。”

      到了泗水亭,韩苓才知道赵祈也在。
      三人在泗水亭中用饭,除了元丰和小豆子,其余人全在一丈外等候。
      赵祈将近日以有宫女看到下药者的消息引诱对方自露马脚的后续讲述给扶苏听,扶苏点点头:“果然是阿房,她的目标是赵铣还是彭旭?”
      “大公子,草民以为也许还包括那个得了嘉奖的侍卫,好像是叫林未。”
      扶苏沉吟道:“嗯,彭旭之子获罪,彭旭必受牵连,那么掌京师治安的人自然要换掉;中常侍赵铣也有御下不严的罪名,父皇对他的信任也会打折扣;此时恰好有救驾的青年侍卫,呵,真是好布局啊……这林未看来十分可疑。”
      “是,草民让人查过了,确实是蒙毅大人推荐入宫的,原在三川郡李由大人府里做事,说是相当能干。”
      韩苓听到这里,忍不住说道:“如此看来,这林未应当是张良挑选的人才,应该是为掌京师治安而来。”
      扶苏默然半晌,才说:“这次我擅入内宫被告发到父皇那里,不管是阿房自己还是她指使其他人来做,都让父皇意识到后宫之争已不容他再装作风平浪静了。父皇深知我母后的为人心性,他必然会怀疑阿房的目的……她争宠,是为了什么?”
      韩苓看向赵祈,赵祈摇摇头,表示对此无话可说,韩苓想了想,还是直言不讳:“以你父皇的聪慧通透,他能看不出阿房那点伎俩?我怕,他真正防着的人,是你……”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谁都没有说话。
      “赵先生以为,彭旭之子还可救吗?”
      赵祈摇摇头:“陛下应该也想换京师布防的,蒙毅大人应当是他心中的人选。彭旭之子看来只好,哎……”

      送走赵祈后,扶苏陪着韩苓在园中散步,看芙蓉花开得泼泼洒洒,热热闹闹,不禁微笑:“我竟不知道,自己的家有这么漂亮;这些年,多亏你了……”
      韩苓也笑:“听你这么说,我都要疑惑,你是不是要娶一房妾氏?”
      扶苏一愣:“此话何解?”
      “若不是心虚,做什么无故夸我,这不也是我的家吗?”
      两人相视而笑。
      扶苏忍不住摘下一朵芙蓉花,在手中捏了一会儿,觉得和自己这样一个大男人实在不般配,终于将花递给韩苓,韩苓不接,笑着看他;扶苏瞥眼看看后面跟着的元丰、小豆子,心一横,走近韩苓,将花簪在她鬓边。
      韩苓笑得很是得意,扶苏提醒她:“元丰他们要笑话你了……”
      韩苓握住扶苏的手:“我不在乎。”
      扶苏反握住她的手,边走边说:“那日,母后叫我去,告诉我,不必去争将来,珍惜眼前就好。”
      “母后一直是明白人。”
      “是。她可以不争,只是阿房能放过她吗?”

      阿房当然不能放过云湉。
      别说云湉是嬴政的皇后,扶苏的母亲,即便只是云家的女儿,也足够让她警惕了。
      云湉受罚结束,依旧统摄六宫,只是她身体不好,大多是内侍蓝庆将重大之事报与云湉由她抉择,其余一向由蓝庆掌握处置。
      有一位老太妃即将六十大寿,寿宴的细节夕霞亲自带着蓝庆仔细盘过一遍,应当没有疏漏。只是席间要皇后带领众嫔妃共同向太妃贺寿,云湉便借妃嫔向皇后请安的时机一起排演一遍。
      众人说完“臣妾等恭祝太妃吉祥安康、福寿绵长”之后,便要将礼物奉上。
      轮到郦妃的时候,宫女不慎失手将礼盒跌落在地,因为是排演,礼盒中本应该是空的,可此时,一只玉如意赫然就在眼前,已然摔断,宫女吓得面色煞白,立即跪地求饶。

      这宫女在荣月宫当差已有三四年,做事一向谨慎,此时跪在嬴政跟前,她不敢说当时是郦妃没有接牢才导致失手的,只得不停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云湉不忍:“陛下,是臣妾疏忽,臣妾竟不知何人将如意放在这空盒之中,臣妾愿以十倍之资,偿还郦妃的如意,只求陛下开恩,饶了这宫女的性命。”
      嬴政头痛欲裂,所以吩咐隋宏:“隋宏,你叫蓝庆来,查明这空盒子里是怎么会装了玉如意的。至于这宫女,赐白绫!皇后失察,回宫反省。太妃寿宴,郦妃暂时接办。都退下去吧。”
      云湉见嬴政已有怒色,不敢再求情,视线转向阿房。
      阿房也回视她,一语不发。

      云湉病得越发严重了。
      锦西跪在榻前,握着母亲的手,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她自小粗枝大叶,此时生怕说错了话伤了母亲的心,只问:“母后想吃什么,我让人送进来。”
      云湉时常精神恍惚、头晕目眩,所以躺着不敢乱动,只轻声道:“我也没什么想吃的,你别又去兴师动众。你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孩子们……”
      “是,我们都好。母后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免得我和大哥哥担心……”
      “对啊,扶苏今日怎么没来?”
      夕霞忙道:“陛下出巡,大公子随侍,如今不在咸阳。”

      锦西走到荣月宫门口,停下脚步,看着夕霞,良久,终于问道:“夕霞,太医这么说?”
      夕霞摇摇头。
      锦西心里难过,忍着眼泪,忽道:“夕霞,我想做一件事,你不要拦着我!”
      夕霞心里一惊:“公主,你要知道,你如今若是还像以前那样,陛下会把一切都归咎到娘娘和大公子身上,还请公主慎重。”
      “对,父皇现在只偏心那个女人和她儿子。可笑,她还真以为胡亥能和她一条心么,简直愚蠢至极……”
      夕霞脸色微变:“公主慎言!”
      “夕霞,那个女人打的如意算盘,总不能都让她如愿了不是?就是可能要连累大哥哥和李衡了……呵呵……”

      锦西闯入清泉宫,拉着胡亥要带他出宫;辱骂郦妃,指责她逼死胡姬,夺人子嗣,陷害皇后,谋夺皇位……
      消息传到上郡,嬴政震怒,将竹简重重地摔到书案上,大声吼道:“去,把扶苏叫来。”
      扶苏前几日因为替犯上作乱的原楚国百姓说情、甚至以死相谏,被嬴政痛斥一番,所以这一次并没有留在咸阳监国,而是跟着嬴政出巡;一路上他大多都在自己的住所看看书、写写字,偶尔和赵祈等人谈谈国事。
      隋宏特意嘱咐过来传话的内侍将锦西的事约略地告诉了扶苏,扶苏心一沉,众多情绪纷至沓来,但他知道此时最重要的是冷静,他等元丰将谢礼悄悄递给那内侍之后,默默地跟着他来到嬴政跟前。
      此时,嬴政已经没有那么生气了,但看到扶苏之后,不由又开始上火,拿竹简指着扶苏训斥道:“你看看你妹妹干的好事!”
      隋宏接过竹简,递给扶苏。
      扶苏仔细看完,恭恭敬敬地叩首:“求父皇饶恕锦西,一切罪责由扶苏承担。”
      “哼,你承担?你要如何承担?!”
      “听凭父皇处置。”
      嬴政原本以为扶苏会继续求情,没想到他这么说,倒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回过味儿来,也赌气道:“既然如此,杖责四十,思过一月。”
      “是,儿臣领罚。只求父皇让我即刻回咸阳约束锦西,不要让她一错再错。”
      嬴政立刻明白了扶苏的意思,锦西这样闹腾,郦妃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云湉病重,只怕咸阳已乱成一团,所以扶苏急着回去。
      可扶苏回去,只怕锦西更加无法无天,所以他没有答应:“朕已经请太妃出面主持公道,具体由蓝庆处理此事,你安静思过吧!”
      “父皇,母后病重,锦西任性,怕是让母后忧心……求父皇开恩允儿臣去探视母后。”
      “你去领罚!”

      当云湉薨逝的消息传到代郡时,扶苏莫名悲愤。
      父亲竟不能全他为人子的一点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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