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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彼岸梨花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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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幻想是一团萤火——点点流光,在黑暗中闪耀。
——摘自泰戈尔《流萤集》
冰帝,冰之帝国。如其名,从国小到中学,从气派奢华的校门到精雕细琢的凉亭无不彰显着高贵华丽,仿佛即使是一砖一瓦也要透出属于帝国的贵气来。理所当然地,这样一所从内在到表象都极力体现出贵族气派的学校,招收的学生也大多非富则贵。一定意义上,也为未来的政客、富商提供相互交流联络的平台,复杂的利益关系应该从小体会。
那么,要站在这样一群身世背景卓越的人之上,困难可想而知。冰帝,终究是一个讲求实力的地方。并非残酷,只是现实而已。然而,即便如此,每年也总会有闻名全校的风云人物出现。
迹部景吾就是一个,被称为“冰之帝王”的少年,立于冰帝国中网球部200人顶端的王者。无论相貌、家世、实力都不负盛名,已然被认为是无法超越的存在。
而另一个,高等部学生会会长浅仓莲也同样耀眼,丝毫不逊迹部。浅仓令人印象深刻的并不是身为浅仓集团总裁独女的傲人家世,而是其雷厉风行的利落手段以及那一双能弹奏出令冰帝史上最严肃的音乐老师都颔首微笑的音乐的手。
当旁人夸耀着她娴熟的钢琴手法和仿佛承载着灵魂的动人乐曲时,浅仓暗紫色的眸子里总会滑过那么几分寂寥,一点点渗进心里。
晚风吹过浅蓝的窗帘,落下一道虚无的弧。窗外,满树梨花白。指尖在黑白琴键间跳跃,终于结束最后一个尾音。
没有掌声,那个男人站在窗边,只留给她一个侧面,眼神依旧遥遥地触到国中部的网球场。
“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良久,男人捋了捋一丝不苟的头发,转过身看向她。
“是的,神老师。”浅仓垂下眼睑,隐忍的不甘在剪影里慢慢晕开,举止有礼而优雅。拜这良好的礼仪所赐,浅仓有些自嘲地想着。
“其实,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教你……”
指尖触及冰凉的金属把手时,男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很轻,但在安静的房间里已足够让她听见。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浅仓拉开把手。
门被用力关上的瞬间,浅仓抬头看向天空,突然发现如血残阳意外地刺眼。浅仓从来都是坚强的,但在此刻她却开始痛恨这坚强,坚强得无法流泪。
“浅仓学姐,有些事抓不住地就应该放弃。”夕阳在少年银灰色的发上铺洒一层耀目的色彩,永远无法使人忽视。
“迹部,我以为接受精英教育的你,字典里是没有‘放弃’这个词的。”浅仓微笑着看向他,语气却带着些微的冷。这是他们的悲哀,用一张面具包裹住自己的真心。
“本大爷的字典里自然没有。”少年的眼里自信满满,意气风发地微扬起下巴,仿佛可以将整个世界都踩在脚下,“但是,学姐你就不一样了,如果你还没有明白自己处境的话。”
“谢谢你的忠告,不过我想并不需要。在没有争取之前就放弃并不符合我的原则。”浅仓这样说着的时候挺直了背脊,就好像那一刹那的脆弱不曾有过,浅仓依旧是那个令高等部众人信服的浅仓。只是,无论刺猬的外壳如何坚硬,内里却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柔软。如若没有那一身的刺,便会伤得千疮百孔。
“哼!”迹部举步与之擦肩而过,缓缓走到音乐教室门口。
透过被擦得锃亮的玻璃,可以看到那个穿着剪裁得体西服的男人一寸一寸小心翼翼地抚过琴键,眼里是化不开的温柔,尘埃在空气中上下浮动。那一刻,迹部觉得他们其实一样可怜。但是,他清楚地知道那个人绝不屑于别人无谓的同情。
地区预选赛中冰帝的败北无疑是出人意料的,而正是这样措不及防的失败带来的打击更为巨大,如同将那些骄傲少年引以为豪的自尊践踏在地上一样。国中网球部一度陷入一片灰暗之中。
浅仓每日站在远处看着,只是看着,不曾踏前一步。那个男人依然一袭西装,已然一丝不苟地向后梳着发,依然光鲜亮丽。可浅仓明白他内心的失望与不甘,即使他什么也没说。
而她不知道的是因为这样的举动竟然在网球部里掀起了一阵谣言,并且以最快的速度流传开来。虽然网球部的气氛此时跌入谷底,但八卦永远都为人所津津乐道。
“那是高等部的浅仓学姐吧?”经过数日的观察,向日终于按捺不住内心日益膨胀的好奇。
忍足推了推眼镜,一脸“兄弟,你终于问出口了”的表情,慢条斯理地回答:“我想是的,绝对是本人出场。”
“狼性不改!”向日在看到忍足饶有趣味的打量目光后,恶狠狠地推他一把,最后还是忍不住悄悄挪近一步,轻声说,“她来做什么?已经好几天了。”
“以我的经验来看,和她们的目的相差无几。”忍足扫一眼围在球场外冒着粉红泡泡的女生。
“不会吧,学姐那样的人,无法想象。”向日冥思苦想后还是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小,就好像忍足不喜欢长腿美女一样小。
“世事难料,真想不到。”忍足摇着头感叹。
其实,忍足不喜欢长腿美女也不是没有可能。向日瞪大眼看着迹部走向浅仓学姐,而且似乎相谈甚欢的模样。以迹部尾巴翘上天、眼镜长头顶的个性来说,主动接近女生简直可以称得上天方夜谭。
“迹部的春天啊,我似乎已经看到网球部的曙光了。”忍足颇为感概地叹息,旋即挂起一贯漫不经心的蛊惑笑容扫过翘腿坐在休息凳上的监督,一抹精光自眼底悄然滑过。
那么,监督的玫瑰花何时才会开放?男人压抑得久了,心理总会有些偏离。难道说这就是剩男的痛处?
这样想着,忍足很是习惯性地扬起眉角,骚包异常,引得一干淑女变狼女。
已经记不起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那个男人,也许是因着初见时于明媚阳光下的淡色身影,也许是因着那一曲静静流淌的《水边的阿狄娜》,最终在心田里开出一片花,脆弱而美好。
初相见时,浅仓十岁,跟随父亲来到一位他的学弟家。那个时候,她还不是这么喜欢钢琴,只是处于那样的身份总要对乐器略通一二,仅此而已。父亲的学弟在音乐上的造诣可称得上杰出,却在留学归来后选择去冰帝担任音乐教师。
那日午后,阳光绚烂,透明宛若蝉翼,带着微薄的暖意。那个男人坐在白色的钢琴前,很年轻,不过二十多岁的光景。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翻飞,琴音纯熟而饱含了情感。
“喜欢吗?”这是他与她说的第一句话,嗓音低沉醇厚。
浅仓早已忘记自己是怎么回答他的,或者什么都没说。记忆里是那个男人倚着钢琴,姿态优雅,表情严肃,兴许还带了些微的落寞。早春的风兜兜转转地闯进室内,扬起白色的纱质窗帘,连绵着、永不褪色的风景。
往后的日子,男人教她弹钢琴。一个个跳动的音符,还有那双带着茧子的宽大手掌,几乎可以将她小小的手包裹住,成为之后最美好的回忆。小小的孩子不懂得什么是爱,只欢喜着她的喜欢,却在岁月的积淀下,渐渐酿出一坛甘醇馥郁的酒。弥散着,芬芳四溢。
“迹部,听说下次你们要对上的是青学?”作为学生会主席自然可以占据冰帝最舒适、地理位置最好的房间,以权谋私也罢,浅仓绝不是会亏待自己的人。
“本大爷的网球部用不着你操心。”看着对面的女孩子分明写着“别给冰帝丢脸”的表情,迹部轻哼出声,满目傲然。
“当然,我也没有那种闲工夫。不过,最近网球部似乎很清闲嘛,令人怀疑是否迹部大爷你的管理不利。”浅仓随手拿过一叠文件,连眼皮也懒得抬一下。
迹部非常清楚她指的无非就是流言,嘴角轻轻一扯,笑容里满是自信:“这一点浅仓学姐不必怀疑,事实上你还应该谢谢本大爷,难道你不觉得有时候需要一点刺激?”
“是吗?我敢肯定的是你出去之后谣言将会出现升级版,希望不要弄巧成拙才好。”
“话说回来,学姐马上就要毕业了吧!”迹部站起身走向门口。经过多日的相处,怎会不知晓浅仓优秀外表下的毒舌本质,只是他迹部大爷又岂是等闲之辈,,自然进退自得。
一如往常,浅仓在处理完学生会的事务之后来到音乐教室。熟悉的旋律在走道里悠扬飘散,赫然便是他们初次见面时的那曲《水边的阿狄娜》。
推开门,神坐在钢琴前,十指翻飞,只是已不再年轻。八年匆匆而过,面对恍若当年的情景浅仓仿佛听到心脏搏搏的跳动,一下一下混合着情愫篆刻进脑海。
“神老师,七月的时候也许我已经在美国了。”浅仓看着他,说得很慢。这一次,她想要知道结果,在离开之前。
“我听你父亲说过,决定要放弃钢琴了?”神转过身,回望着她,依旧严肃的表情瞧不出任何情绪。
“是的。我可不可以知道这些年老师一直没有结婚的原因?”
神沉默着,没有回答。
“那么,我又可不可以知道在您的心里我只是您的学生?”浅仓有些急切,握紧的手心里密密地渗出汗来。
“浅仓……”神犹豫着,在他的眼里她还是个孩子,未来还那么长。他无法确定她这一刻的情动是否只是一时的迷恋,而且他们之间横亘了太多太多。如果贸然在一起,也许接下来眼前的就是戈壁悬崖,对于年轻的她来说,那样的伤太过残酷,还无法承担。然,他终究也是喜欢着她的,尽管从来都没有表现出来。
“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说罢,神偏过头,将视线投向窗外,不再看她。或许他还是知道的,她什么时候离开。
在全国大赛落幕的一个月后,浅仓踏上前往美国的飞机。最终,神也没有来送行。那日来送她的人满满围了一圈,就连冰帝国中网球部的正选也都来了,惟独缺了他。
恍惚间觉得,只要一转身,就能看见那片淡色的衣角在廊柱后若隐若现。可那一转身的距离,竟是咫尺天涯。
三年后的四月,浅仓漫步在冰帝校园里,一时感慨万千。音乐教室外的梨花如往年一样繁盛,密密地开了一树,满目纯白。
抬眼,神站在她的对面,隔了一棵树的距离,依旧一身笔挺的西服和精心打理的发。
究竟过了多久呢?浅仓的唇畔扬起一抹好看的笑,几分欣喜,几分感叹。
“浅仓莲爱大叔,一直一直……”最后,浅仓素来隐忍的泪终于潸然滑下。
神递上一块纯白的手帕,眼里满是笑意。
“监督的玫瑰花终于开了,作为学生的我感到万分欣慰。”忍足站在窗边,笑容愈发高深莫测,侧过头对着迹部举了举酒杯,“辛苦辛苦。”
迹部仰头喝下剩余的红酒,华丽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