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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姜逝风捧起那方薄如蝉翼,却韧比舟帆的细绢,看到开头“引月心法”四字,长叹一声:“岭南,如你所言,你该留下的都留下了,你让师兄长伴秘籍于侧,却不能得见,你的心计终是让人难望项背啊!”
      那汉子看到这一番变故,只是抱紧了孙子,不敢说话。
      说是秘籍,其实不过千言,姜逝风苦等这一刻多年,立即便从头看起,却越看越是心惊。
      引月神功,江湖盛传是一门可将他人内力吸入自己体内,为自己所用的极其厉害的武功。姜逝风也并没有机缘了解得更详细。亲眼目睹师父姜泊然的猝死,师弟程岭南一夜之间功力大增的变故,使他深信这是因为程岭南是用引月神功吸去师父功力所至。
      然而这深信了四十二年的想法,在看过引月神功后不攻自破。
      一时间,心念如电,四十二年前的种种都连成了一条线。
      一条让姜逝风心惊不已的线。
      这引月神功当然决不是假的。
      这引月神功所记叙的,赫然是将自己的内功传于他人的心法。
      师父逝去的那一夜很安详。
      岭南将师父的功力尽数传给了自己。
      一切突然明朗了。
      线的末尾尚有一个结。
      师父曾中“眠侵”,缠绵病榻已久,自知难以御敌,将功力传于岭南,骤然失去全身功力,才至于一夜间灯枯油尽而亡。
      那么,为什么当年岭南受到怀疑时,不予辩驳?
      当时,只要岭南将引月神功出示给自己看,怀疑也就不存在了。
      为什么他不解释?
      为什么他要逃?
      为什么他留下了一切,却唯独带走了引月神功的钥匙?
      良久良久,姜逝风终于回过神来,将引月神功小心收回剑柄内,合上机关,然后轻抚小虎子的头,柔声问道:“小虎子,告诉老爷爷,这个坠子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小虎子摇头道:“不知道,生下来就有了。”
      “是我给他的。”那汉子拍拍他的孙子说:“回屋里找奶奶玩去。”
      小虎子听话地跑开了。
      “这本是我的东西,他爹小时候带过,现在他爹出山做工去了,就给了我孙子。”那汉子慢慢地说。
      姜逝风迫不及待地颤声问道:“你……你是怎么得到这个的?”
      “老先生……或许你认错了……”
      “不,决不会!这、这成对而生的两块万年玄铁,本就是我们师兄弟二人一人一块的,正好嵌入青冥剑剑柄两边,只有同时嵌入两块,剑柄才能打开,才能得到……”姜是风微微一顿,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我……我找了四十二年,决不会有错,你快说!是哪里来的?”
      “镪”的一声,长剑已游移在那汉子咽喉的方寸间。
      寒锐的剑气沁入肌肤,那汉子的脖子上即刻起了鸡皮疙瘩。
      “……老先生,既是您剑上的,您只管拿去吧,又何必多问……”
      “说,你都知道什么?”姜逝风手略一抖,在那汉子脖子上划出一条血口。
      那汉子的脸色变得厉害,“您、您找这个,不就是为了得到那块写着字的绢子嘛,我们庄稼人能懂什么……”
      “是阿……”剑起徒然弱了,姜逝风垂下了手中的剑,“本来是的,但是……变了……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呢?”
      究竟是从何时开始,他已不再执著于引月神功,满心只想找回那个云淡风轻的微笑?
      深吸一口气,姜逝风缓缓道:“你只管说吧,给你这个坠子的人,他在哪儿?或者……或者你可以先去告诉他一声,就说……师兄一直……在找他……”
      那汉子突然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望了望姜逝风的身后,窃声道:“他知道。”
      姜逝风蓦然回首,又是一阵轻风,身后粗壮茂盛的菩提树竟仿佛在风中一阵摇曳。树叶沙沙响着,一地斜阳的碎影晃花了人眼。
      他就站在树下对他笑得云淡风轻。
      姜逝风的眼眶热得发烫,心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攥紧了,“对了……你是长这样的……我怎么会……将你的样子忘了呢?”
      的确没忘,一直都在心中的某一个角落,小心珍藏。
      语声让幻影随风而逝。
      “岭南?岭南!”姜逝风用笨拙的姿势向菩提树跑去。
      当御风剑客用他那迅比飓风的轻功奔驰时,快得少有人能看清他的身法。然而这时,任谁都能看出,他毕竟已是个年逾七十的老人。
      他的速度不够快,即使再快,也抓不住随风而逝的幻影。
      他的手触到了菩提树粗糙苍劲的树干,树皮深深的纹路温和地接纳了他冰冷的指尖。
      “这树下埋葬的人……”嘴唇翕张几次,却始终吐不出后面的话。
      “……应该就是您要找的那个人。”那汉子沉声道。

      “那年我只有十来岁,比现在小虎子大不了多少。”那汉子拿起了地上的粗瓷碗,猛灌了一口已经凉了的浓茶,道:“那天一大早,天还蒙蒙亮,我出门打水,就看见他靠在墙角边,喘得很轻,我走近看,才发现他胸口早已呕出一片血来了。”
      姜逝风无力地颓坐在树脚下,皮肤干裂的手指颤抖着抚过树干。
      “他看到我,对我笑笑,还叫了我的名字,然后又呕出了一大口血出来,那血……是粉红色的……我慌了,也不敢碰他,递了块手巾给他。他来接手巾,那铁坠子就从他手里掉了下来。我去拾起来,就觉着这块黑糊糊的铁块,捏在手里特别受用。他就和气地说:‘你喜欢就送给你好了,要是不嫌重,就用跟绳子缠了挂在脖子上,传给你儿子、孙子,只是这毕竟是凤眠山的东西,别让它里了这座山。’”那汉子眯着眼睛述说着,但说得清楚顺当,没半点要竭力回忆的样子,显然是在心中存了太久,也不知道暗暗想过多少遍了。
      呕出粉红色的血,那是他体内“眠侵”的余威在破坏他的血脉。姜逝风心知不是捏造。原来那掌毕竟还是重伤了他。
      原来……如此……
      “后来,我爹出来了,他让我爹把他就地埋了。他把我和我爹的名字都叫得一字不差,可就是没说他的名字,后来不到片刻功夫,他就……过去了。”讲到这里,那汉子停了停,偏头看了看西沉的太阳,“我以为他是被追杀的武林中人。现在想起来,我爹那是肯定是认出了它的,要不怎么就干脆埋屋后了……没坟堆也没墓碑。的确,若不是老先生今天来歇一会儿,没有人知道。”
      “不。”一直默默的姜逝风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让那汉子吃了一惊,“我一定会知道的。他在这里等我,而我……我竟然在外面乱找了四十二年。他应了他的话。他说要变成一颗菩提树的。为什么我没想到……我真傻……找了四十二年啊……我本来应该知道,他那时的身体,根本走不了多远……居然……就在这……”说着,姜逝风渐渐哽咽,“半山腰……咫尺天涯啊!”
      是啊,咫尺天涯。
      多少刺他纵马从这农舍前飞驰而过,多少次远远望见这棵菩提树,多少次这家人家的孩子脖子上过着这块玄铁与他擦肩而过……

      当年他什么都没有解释,只是提出用一身功力换一命下山。可是“眠侵”无救,亲眼看着师父姜泊然渐渐油尽灯枯的岭南又怎会不明白?
      失去一身功力,他更是断无生理。
      他留下一切,却独独带走引月神功的钥匙。
      “他知道这引月神功不祥,不愿意让我得到。他宁可即刻就死,也要给我一身绝世内功。他在我身边凄凉地死去,我什么也不知道,是我,从头到尾都是我辜负了他啊……”
      看到姜逝风一脸痴态,那汉子不知所措,踌躇片刻,径自回屋去了,只留下姜逝风一人坐在树下说说停停,哭哭笑笑。
      人和树的影子,都被夕阳拖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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