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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秋生 ...

  •   “江湖上近日有言天下第一要收徒,消息几分真假”
      “八九不离十没得跑,届时定要去瞻仰谢公风采。”

      谢潮云一人端端坐在茶肆角落,将薄纱轻轻撩起翻在竹笠面上,双手抱胸半阖着眼似是打盹,身子瘦削堪堪撑起一身粗布青衣,肤色本就白皙唇色略显浅淡,自鬓角白了一缕发丝随意束在脑后,眉眼间平添几分死气。

      这般下等茶肆里大多是江湖上替人跑腿办事的散修,赚上几个铜板管个肚子饱足矣,喝上一坛掺了水的黄酒,醉醺醺抱着一长条锈迹斑斑的铁,梦着少年时学剑,要行侠仗义扬名立万,乐呵呵歪倒在长凳边睡着,次日一睁眼便又去四处讨活。

      这个时辰,茶肆也渐渐散开酒气冷清下来,独独余了同谢潮云坐对角的两位少年郎,和柜台前趴着打瞌睡的店小二,谈话声渐低,便只听得见门外边儿斜插着的布旗,在风中呼啦啦地卷开。

      谢潮云半眯着眼,不动声色地打量那二人,暗自琢磨片刻不觉出声低语:“想必是剑宫弟子,瞧着像宫主门下亲传... ...不知所为何事。”

      谢潮云侧首望着木窗外的几丛苇草,目露追忆叹口气低低笑了一声。

      他腰间虽只别了根梅花枝,却似利剑出鞘无端激起清冷之意,嫩黄花苞攀在枝侧,隐约一丝幽香漫开,引来对桌两位少年蹙眉侧目。

      那少年郎自是听见了谢潮云所言和一声笑,正气势汹汹站起身,敛了眉欲出手教训,此处又无旁人,便以为是笑话自家门派,看不起自己,要出肚里一口气。

      正蓄势待发,却因谢潮云这儿横来一眼怔愣片刻,手握在剑柄上许久呆在原地,回过神来面露羞恼,这剑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

      谢潮云亦怔了一下,寻思道:这剑宫八宫宫主同我有仇,小辈倒也不必,莫不是那几个老不死的落井下石,将画像与这些弟子看了,还要与我纠葛一番

      他轻咳两声起身作揖,淡淡说道,“小友莫要生气,小道常年居于山中,此番不过是在此歇脚,同你无冤无仇何故要拔剑相向”

      谢朝云本一副不争不抢的出尘风骨,如此有条不紊说着便有几分迫人气势,或许也因剑宫激起了收敛多年的戾气,眉梢都添了三分冷意,拔剑少年登时焉了下来。

      坐着的少年闻言,扯了扯身边这人衣角,低声交谈了几句,算是明白了一场误会有些悻悻,却搁不下面子梗着脖子叫道,“那你缘何要瞪我一眼!”

      谢潮云掸掸长袖,温声说道:“小道眼睛不好使,看物事需费些力气,绝非要同小友怒目而视。”

      他微微扬起唇角,一副温和无害模样和山野道士无差。

      少年绷着脸点点头回了一礼,算是解决了这一场无妄争端。

      店小二不知何时醒了,正靠着柜台捧了一捧炒葵花籽,津津有味看着店里这场对峙,此时正甚是惋惜没能打上一场。

      谢潮云面上挂着浅笑心底好一阵腹诽,深深唾弃了一番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人,往木台上掷了几枚铜钱,便迈着步子悠悠出了茶肆。

      “此人不简单,你不应当轻易招惹... ...”坐着的少年凝目望着谢潮云离去的身影,重重拍了下拔剑少年的肩,认真嘱咐,“此次出宫历练,不仅是个人修行,还要谨记师嘱,去寻回我们剑宫的七剑。”

      万里晴空日光晒得正惬意,谢潮云有些不适地眯了眯眼睛,神色恹恹心下叹道:不知多久这双眼就彻底瞎了,也好,这世间恩怨眼不见心不烦,只是...道门衣钵须得寻个传承。

      薄纱滑过眼角一点泪痣,随风而动只隐隐看得见半个脸庞。

      道门虽避世于昆仑山中,却是公认的两大剑派之一,即使不显山露水,只凭其悠久底蕴,如日中天的剑宫也不敢称剑派第一,唯一能让道门众人眼急的便是道子人选,更别提另一边剑宫少宫主天资卓绝锋芒初露,造势造的如火如荼,谢潮云自知身为道子并未尽到多大职责,这番下山也是了这旧事因果一桩。

      谢潮云看着黑压压的人群面犯难色,足尖点地几个纵跳跃上搭好的木台,广袖翻飞衣袂飘飘轻轻落下,俯身同道门的几位师兄做了一揖。

      大师兄徐长渭手捻白须微笑点首,笑眯眯说道,“多年不见,晏堂正是风流时,师兄们却老啰。”

      谢潮云是道主收的关门弟子,入山时不过十二三岁,算是这一辈的老小,徐长渭于他称得上长兄如父,宠的无法无边。

      谢潮云启唇欲言,少年往事浮上心头终还是咽下苦涩,只摇了摇头。台下一群小孩儿扎堆往前挤,满脸羡慕地望着台上的“仙人”。

      “少宫主,那日我与陈卿在茶肆所见之人便是谢公。”

      霍奉寒侧身低声同陆嘉栩交谈,身后站着的陈卿便是那拔剑少年,此刻望见台上的谢潮云,双目圆睁备受惊吓,讷讷支吾了两声脸涨的通红。

      “哦那还多亏奉寒你拦下陈师兄,未曾酿出大祸。”

      陆嘉栩把玩着手上的玉制令牌,唇角带笑和声和气说道,少年唇红齿白人畜无害模样,话底寒意却直直窜上人脊梁骨,“静观其变。”

      霍奉寒和陈卿僵了一瞬,这才低低应了声好,分明是秋日,背后却泅湿了一大片。

      几轮小试下来便是两个时辰过去,只留下了四位根骨还算过得去的少年待选,谢潮云有些倦怠地按按眉心,走到那四位少年跟前俯身说道,“你们为何学剑?”

      这一问就给问懵了,好半天没个声儿,在他温和的目光注视下,什么纵情江湖快意人生便有些说不出口,小孩儿哪能知道学剑为了什么,大都是为了他这个天下第一的名头来的罢了,谢潮云见状也沉默下去,眉间本就淡的情绪更似飘渺在云间。

      “为了活下去给阿嬷报仇。”

      最右边的少年声音有些嘶哑,浑身就几片破布勉强算是衣裳,跟在泥中滚过一遍似的,黑亮亮的眼睛直直盯着谢潮云,这突然的狠劲儿在他平淡又近乎冷漠的目光里蛰伏下去,却是耳根微红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后退了一步。

      谢潮云只觉眼前恍惚,黑白色的光影横亘在天地间,他迎着光眨了眨眼抿唇微笑,牵起了少年往后一躲的手,牢牢地攥在掌心,极其温柔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僵在原地,傻愣愣半张着嘴。

      “梁...梁秋生,捡我的阿嬷说我是秋天生的,就叫秋生。”

      梁秋生听见谢潮云轻笑声在耳畔响起,才结结巴巴回道,耳根烧的更烫了,心下还在回味:这人笑起来可真好看,真的不是神仙么。

      “好,那秋生随我回山,从此,你便是我的第一名弟子,也是最后一名。”

      谢潮云同徐长渭等人告了辞,便牵着梁秋生飘飘然离去。

      这算是独一无二吗... ...梁秋生抬头望着谢潮云的背影,不禁咧开嘴傻乐,心里像是塞满了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再也填不下其他什么东西,阿嬷死后他什么也没有了,可现在,他有一个神仙般的师父,只是他一个人的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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