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风尘》其叶蓁蓁428

6、南京·风月

　　“脱衣服。”
　　“啊？”慕容明珠被眼前这姑娘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的话惊在原地，那姑娘却不容他犹疑，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拖上了床榻，还伸手就解开了他的腰带扣。整套动作可谓行云流水非常娴熟。
　　“我自己来！”
　　慕容明珠忙不迭躲开她伸向自己前襟的手，将剑放在一旁，背转过身不看她，将自己的腰带解下，并把外袍匆匆脱了下来。冷不防那姑娘从身后把他所有的外衣抢了过去然后胡乱扔到床下去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慕容明珠有些暗暗唾弃自己，为何会如此轻信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子的话，结果让自己落到如此进退两难的局面里。
　　那姑娘却对他的质问毫不理会，抬手将床上挂着的层层纱幔放下，越发凑近将彼此的距离缩短到呼吸可闻。慕容明珠看她如白瓷般的手臂如羽毛般拂过他的肩膀，然后突然用力将他推倒竟反身跨坐在他腰上。
　　慕容明珠感觉自己在这个瞬间患上了失语症，坐在他腰上的女子将方才不曾穿好的外衣又从身上解下，重新露出好看的锁骨和圆润的肩头，顺着脖颈优美的曲线延伸到饱满的胸前开出了一朵艳色梅花来。她抬手拔出斜插在头上的白玉簪，长可及腰的如瀑长发就顺着白皙的脖颈肩膀纷纷扬扬地滑落下来，隐约间几乎盖住了半张脸，却遮挡不住亮闪闪的狡黠双眸和那妩媚动人笑容。慕容明珠感到自己的喉头不受控制地吞咽了一下，理智告诉他此刻应该闭上眼睛非礼勿视，但眼前女子的双眸既像是深不可测的漩涡，又带着莫名的熟悉感，让他不受控制地挣大眼睛将眼前可称得上香艳的场景尽收眼底。

　　风火两人在庭院周围失去了慕容明珠的踪迹，遂顺着楼梯而上闯进房间里来。一股梅花的幽香在鼻端缭绕，男人女人的衣服乱糟糟扔在床下，透过层层纱幔可以隐约看到床榻上交缠的两个人影，“这位官人，你可没说你还有叫人来围观的癖好，这可是要另外加钱的呀～”风火听到了一个即使惊惶中仍旧不失娇媚的声音，让他二人像全身浸在温热的水中，感到通体舒张骨酥筋软。
　　林小黛看她身下的慕容明珠全身紧绷僵硬，作弄他的心思像疯长的野草一样按耐不住，伸出自己留着半长指甲的手指在他腋下冷不防狠狠地掐了一下。
　　“嘶……啊……”
　　慕容明珠毫无防备，这一下吃痛就叫出了声来。可这一声听在外面两个人耳中就完全变了味道，两人在极度暧昧的氛围里交换了一个彼此了然的眼神。
　　慕容明珠瞪着身上这个笑的像狐狸一样的女人，用眼神传达着“你掐我干什么！”的质问，林小黛向外飞了一个眼神，慕容明珠终于会意，伸手抓过旁边的瓷枕扔了出来，正碎裂在风火二人脚边。
　　“滚出去！”
　　“属下告退……”风火二人见慕容明珠是动了真怒的样子，终于躬身退去。
　　“咳，没想到副指挥使年纪轻轻，玩得还挺野啊……”待退出小楼，火还是没忍住猥琐地笑出声来，却被风狠狠瞪了一眼，“给我闭死你那个嘴！先行回去，看看雷电那两个没用的货醒了没有！”“是……”火口中答应却在暗处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慕容明珠直到听到风火脚步声远去确认他二人确实已经离开以后，慌忙将身上的女子一把推开，起身整理方才被她弄乱的衣服。不想身后的女子又凑上前来，白皙玉臂揽住他的肩膀，故意贴着他的耳朵说道，“公子这么急着走吗？可你现在不太方便吧……”说罢意有所指地看向他的下身。慕容明珠窘迫不已，刚才两个人贴得那么近，他实在是无法控制自己起了反应，被她这样讲出来更觉得难堪。
　　“不然妹妹来帮帮你好不好～”
　　“别碰我！”
　　眼看那女子的纤手要往他身下伸过去，慕容明珠抬手拍掉她还想作乱的手，一时之间没控制好力道发出“啪”的一声清脆声响。
　　“唔……”慕容明珠听她一声痛呼，意识到自己可能没有控制好力道，但此时他满心想的就是躲开她哪里顾得上别的？他匆忙从床上下来大步走到桌前，直接揭开桌子上的茶壶盖，将壶中早已放凉的茶水灌了半壶进喉咙里方觉得略略平静下来。
　　他深深呼吸了几次，感觉身心都平复了之后便拿起地上散落的衣服穿起来，穿戴妥当后却瞟见地上那件女子水红色的外衣，慕容明珠沉吟片刻，终究俯身将那件衣服拾起来，回头看去，却见那姑娘没有再说话，只是坐在床榻上安静地捋头发，可是右手手臂上却浮上一片暗红，细细看去连眼睛和鼻头都开始泛红，一副马上要哭了的样子。

　　林小黛只当他穿戴好了就会利落离开，不想却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接着感到肩头一暖，一件衣服已经披了上来。林小黛茫然抬头，却见慕容明珠坐到床头，伸手拉过她的右手，在泛红的地方轻轻揉了起来。
　　“我方才下手太重了，抱歉。”
　　慕容明珠抬头正对上林小黛的一双眸子，他亲眼看着这双眼睛中倒映着他的影子，却盈盈地渐渐泛上泪光，刚才冷不防被她掐了一下的感觉又回来了，只是这次好像是掐在了他的心上。
　　“好了，好了，我给你揉揉就不疼了，你别哭，好不好？”
　　“你……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慕容明珠愣了，他感觉她的眼睛令他莫名熟悉，但是他真的不记得自己曾经认识过这样一个姑娘。
　　“我们以前见过吗？”
　　他不禁反问，却见林小黛低下头去露出一个自嘲的笑来，她眼底的悲伤转瞬即逝，再抬起头的时候又流露出他已经习惯的狡黠来，“风月场中搭讪的老套路，你还真的相信啊……”
　　慕容明珠无奈地笑笑，“我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
　　林小黛不屑地撇撇嘴，“那你为什么要来？”
　　“我来……”慕容明珠沉吟片刻，“我来找我的未婚妻……”
　　林小黛的眼睛迅速地眨了好几下，把即将泛上的眼泪硬生生压了下去，装作不经意却又带着点好奇的口吻问道：“你的未婚妻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她是被朝廷争斗无辜牵连，阴差阳错流落至此……”慕容明珠眼神恍惚，竟对着这个可以说是萍水相逢的姑娘讲起了他的过往，总角之宴青梅竹马，本以为会就此相守一生，谁料想旦夕惊变，家破人亡，红颜寥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天涯路远。他把心中郁结已久的愤懑在这个夜晚尽数倾吐出来，他觉得也许自己是太需要找一个人倾诉了，不然那些过往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逼得他快要发疯。
　　林小黛默默地听着，他口中那些沾染了血色的悲伤故事也仿佛一副画卷一样在她的眼前缓缓展开，她不自觉地跟随着他的讲述感受着他的无奈，痛苦和愤懑。待慕容明珠终于讲完，只见灯花爆落，夜色更深，他不由为自己贸然闯入扰人清梦感觉不好意思起来。
　　林小黛却听得非常入迷，待他讲完犹自沉吟不已。她默然片刻，突然眼中迸发出亮眼的光芒来，“我有一个想法，或许可以帮到你。”
　　“什么？”
　　“南京这里有许多文人学子自发组成了文学社，他们都把东林仕宦视作前辈师长，为东林血案心痛愤懑不已。但是最近他们明显能感到风声很紧，以至于连惯常的集社活动都多次不能成行。文社领袖黄子轩黄公子既是遇难的东林士人顾大章大人的学生，也是我的诗文之友，若你可以借助锦衣卫身份之便，提前帮他们躲过锦衣卫的巡查岂不是功德无量？”林小黛见慕容明珠陷入沉思，继续劝道：“你完全可以通过我来传递消息，这样既可以迷惑锦衣卫的人，你又可以借此在秦淮旧院中寻访你的未婚妻，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么？”
　　慕容明珠抬眸深深看到她眼底深处，只能看到盈盈眸中一片坦荡赤诚。“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你就这样相信我，不怕我是编造谎言来骗你？”
　　林小黛垂眸轻笑，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起身从床榻上下来，拿过衣架上搭着的外袍批在身上，来到房间的书案前，铺开一张宣纸，饱沾浓墨，在纸上笔走龙蛇写起字来。慕容明珠走到她身后，将她写的内容轻声念了出来。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慕容明珠的瞳仁不受控制地睁大，突然感觉眼底泛上一缕酸涩，不由自主地将这几话翻来覆去地低语了好几次。林小黛回眸正撞上慕容明珠澄澈的眼睛，他们两人的距离近到呼吸可闻，却并无绮念，只有欣赏。慕容明珠惊觉辗转半生，竟在此处骤逢，知音。

　　默然片刻，慕容明珠后退半步，对着林小黛抱拳行礼，“在下，多谢姑娘仗义相助！”
　　林小黛被他这郑重其事的样子再度逗笑，不知为何看到他这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就让她很想调戏，所以她捋着头发笑道：“倒也不必如此，你若想报答我嘛，就替我做三件事，放心，绝不会违背你的本心和道义，如何？”
　　“姑娘请说。”
　　林小黛深深看他一眼，“第一件事，你到现在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慕容明珠愕然，“这就是你的第一件事？”
　　“当然，若是连彼此的名字都不知道，那又如何称得上是相识呢？”
　　“在下……杨鸣。”
　　林小黛的笑容有瞬间的僵硬又迅速地掩去了，她再度执笔，在方才那张纸上写下林小黛三个字递给了慕容明珠。
　　“林姑娘，那你的另外两件事呢？”
　　林小黛低着头没有再看他，“我现在想不起来了，等我想起来再告诉你罢。”
　　慕容明珠失笑，惊觉窗外已是晨光熹微，“无论如何，今日都是我贸然惊扰姑娘了，在下就此告辞，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林小黛看慕容明珠跨上窗棂，回头对她粲然一笑后方跳下窗，施展轻功转瞬间消失在旧院的层叠房舍之中，林小黛痴痴看着窗外，方才慕容明珠的笑容让她不由自主陷入一阵恍惚。

　　“打！打她！这该死的小贼，敢偷我们的包子！”
　　林小黛是在十四岁上失去了自己的父母的，她的父亲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教书先生，考了一辈子科举到五十多岁还是个穷酸秀才，只好靠着做教书先生养家糊口，虽然日子紧巴巴的但好歹一家三口还能过得下去。
　　但天有不测风云，林小黛的母亲偏偏得了痨病，为了给母亲治病几乎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父亲在为数不多的亲戚中再也借不到钱，心一横去借了高利贷。可是母亲的病没有治愈，家中的债务却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多，高利贷屡次上门催逼，最后看家中实在没有什么可卖的东西，遂将林小黛的父亲打成重伤，恨恨离去。林小黛是被父亲送到了舅舅家方躲过了上门逼债的人，可是父亲重伤得不到医治，终究含恨而终，母亲也因家中噩耗病情恶化而离世。
　　林小黛在舅舅的帮助下葬了父母，从此在舅舅家过上了寄人篱下的生活。舅母对家里多了张嘴非常不满，不仅平日里逼着她起早贪黑的干活，动辄阴阳怪气骂骂咧咧，还经常克扣她的饮食。
　　那日她上街去卖绣品，可是她昨晚和早晨都水米未进，正是饿得头昏眼花的时候，经过一家酒楼门外，刚刚蒸好出炉的包子的香气让她足下生根再也走不动路。纠结再三，终究心下一横，打算趁店老板不注意的时候偷拿一个包子充饥，却不想刚把包子拿到手就被店小二发现喊叫起来。店老板叫来三五个伙计将她围在中间又踢又打，她埋着头蹲在地上却仍旧将手中的包子死死捂在怀里。
　　拳脚如雨点般落在身上闷闷的疼痛，就在林小黛觉得自己可能就此要去见她的爹娘的时候，突然一阵破空之声穿来，她感到身上不再疼痛，抬起朦胧泪眼恍惚间看到一个执剑的年轻公子身形利落，几个回身之间就用剑鞘将那几个打人的伙计打到在地。
　　“这位姑娘只是拿了你一个包子而已，也不至于就要将人打死吧。她拿你包子的钱我替她付了，这些够不够？”
　　那年轻公子从荷包中掏出一块碎银抛给老板，老板拿到银子自然不再纠缠，一边道谢一边点头哈腰引着伙计们回店里去了。
　　林小黛感觉那公子挺拔的身影逆着阳光而来，他蹲下身将她扶起，把自己的荷包塞进她手中。
　　“姑娘，这些钱你拿着买点吃的，要是你还有什么困难就来前门大街的沈府找我，我叫慕容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