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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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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长生过了一个不长不短的一生。
他们成婚时就说好,往后扫雪、煮茶、临崖、听风、读书,从前太纷扰,余生只平淡以终老,然而,天不从人愿,纷扰以另一种形式到来。
先是,陈长生被迫当了史上最年轻的教宗、徐有容开始分担政事,离宫为和南溪斋为了教宗和圣女婚后住哪吵翻天,再来,三十六与莫雨让他俩作了干爹干娘,一吵架就把孩子往这儿扔,轩辕破发现只剩自己孤家寡人,开始积极追求自己的春天——连带把他们一众都拖下水。
然后……是初见和徐生的到来。
初见随长生姓陈,生儿随有容姓徐,这除了是为堵徐维信夫妻「徐家香火不能断,赶紧再生一个儿子过继!」的「三宝催生计画」,也是陈徐二人的默契。香火不香火,长生一点都不在意,然而再添三宝...算了吧,他们都不是很乐意。
于是,陈长生和徐有容像陀螺一样转了起来。
说好的扫雪、听风、读书成了处理公务、多管闲事、管教孩子。
他们只能在唐氏夫妻消停、国教尚无事、奏疏尚未堆到徐有容案前时,暗示两个孩子可以去城郊的河里捉鱼,然后才可以静下来,对坐品茶、吹埙,享受一点二人时光。
有些事因它的「不常有」而美好。
比如小时候,长生提前做完功课,跳进山涧中泅水;比如少年时有容偶尔下一趟圣女峰到小镇上打牌:再比如,他们这一点微末的忙里偷闲。
在时光里捡漏,一直是很快乐的事。
再后来...初见上了圣女峰、徐生去了西宁镇。
光阴疏漏,一辈子太匆匆,家里终于只剩他们二人。
正当陈长生和徐有容打算拾起抛却已久的清闲日子时,长生的寿元却将尽了。
经脉尽断,神魂将溢,二十年前逃过的宿命,卷土重来。
「不是还有下辈子吗?」人生百味他都尝过了,这一生不长,但也不短,所以他可以虚弱而温煦的宽慰道。
徐有容怀抱着他,神情很淡然,「长生,我不会让你死的。」眼神炯炯,还如年少。
凤凰精血骤燃,燎原大火顷刻将二人吞噬,陈长生觉得四肢百骸都被焚烧,最后一声有容哽在咽喉,他闭上眼。
一切归于平静,只剩下夜色,和渐渐凛冽的北风。周独夫收刀,负手而立,肩膀微微垮着,低头看着躺在面前的陈长生。
良久,他开口道:「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这。」
嗖地一声,一个小小的身影不知怎么从藏锋剑鞘中钻出来,闷闷地叫了一声:「主人。」语音里有点哽咽。
「你还是没长高。」周独夫拍拍他的头,过去他还活着的时候,经常这么做,那时小药炉会双手叉腰气呼呼地蹬脚,喊着本炉只是大器晚成些,然而这次没有,他只是抬头看看周独夫遗留下的神识,又低头看看不省人事的陈长生,然后叮叮咚咚的开始在炉腹里掏些什么。
周独夫凝神一看,小药炉掏出一支白玉瓶子,倒出里头唯一一颗散着清香的丹药塞进陈长生嘴里。
「这是什么?」
「养心丸。」
「多久没见,你向着外人了?」周独夫挑眉。
「我只是觉得他死了很可惜。」小药炉摊开掌心,方才那支白玉瓷瓶还在他手中。
「他的爱人是天赋凤凰,那只凤凰用自己的血炼了整整一瓶,」小药炉晃了晃空空如也的瓶子「结果被人抢的只剩那一颗了。」
随后又歪着头,认真道「你们人类挺傻的,其实。」
「这就是他一心求生,你也愿意救他的理由?」
「是啊!要不然他的命有什么值钱的?」小药炉理直气壮地回道。
周独夫好像猛然想起来什么重要的事,开口问道:「我...不在以后...玉人去哪儿了?」
「她?」童子哼了一声,「投奔魔族当军师去了,说是要帮你报仇。」
周独夫闻言,先是愣了几秒,随后放声大笑,越笑越悲,越笑越凄凉,那笑声穿透树林,惊起林中无数飞鸟。作为一抹神识本不会有太多情绪,此刻他却忽然感受到身为人的种种凄苦悲愤,倘若肉身尚存,他定然要呕血三升,然而他现在只是一抹虚无的神识... ...
「炉子啊,你说的对,人类其实挺傻的。」
幼年向道,五岁洗髓,八岁坐照,乃至通幽、聚星,终于四十岁那年达神隐境。他这一生天资桀骜,苦苦追求巅峰,就是为了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为了能保护自己心上唯一一个可心的人儿。
他乃星空下最强者,曾以为即便被人族所忌,被算计围攻而死,也算光荣为天下而死。却没想自己机关算尽,处心积虑想保护的那个人,会在他离开以后,自甘堕魔,他算尽世间任何可能危害到玉人的可能,所以处处为她留后路,周园、星图、红铜伞,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害了玉人的不是人、魔、妖任何一族,或是过去树立任何敌人,而是自己的离去。
命本都是贱命,而人之所以为人,大约是为人所爱吧,只可惜,他知道的太晚了。
「归去来兮,世与我而愿违,归去来兮...」周独夫背过身,不再看童子、看这片他曾称霸的大陆一眼。
无数荧荧光点随着神识的湮灭渐渐飘向夜空,有一个时代也悄然于此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