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堇记》生姜玫瑰

4、修好

　　拜师会一结束，玉蝉几人便跟随小仙童净思去翠竹园林受罚。
　　翠竹园林是灵修业的授课处。如其名所指，这是一片极为清幽的竹林。竹子茂密而挺拔，圈成一方碧绿的天。风起之时，竹子摇曳发出沙沙声响，将拂堇台显得更加幽静。
　　玉蝉寒岁二人与萧淙萧流墨无尤面对而跪。寒岁正对墨无尤，才发现他今日并未佩戴当日在酒肆中所戴的左脸面具。墨无尤左脸颧骨处有一块一寸余长的疤痕，却依旧不使他俊美到难辨男女的面容减分丝毫。
　　竹林中清静，玉蝉跪了一会儿后心中的躁动之气也更着冷静下来。她突然有些许愧疚，鼓足勇气开口对墨无尤说道，
　　“墨公子，你今日怎么不戴你的面具了？”
　　墨无尤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今日戴面具，不敬。”
　　玉蝉不自觉道：“是吗？”
　　萧流似笑非笑道：“我们契厥家教规定，面见夫子，遮挡面容乃不敬之举。当然了，碧落山庄可能没这么多规矩，伏姑娘不清楚也不怪。”
　　玉蝉听出她的讽刺之意，却也再懒得跟她计较。她不理萧流，继续问墨无尤：“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啊？”
　　萧流眉头一皱，道：“你觉不觉得自己真的很缺礼数？”
　　玉蝉道：“诶你这人怎么回事，我跟你说话了吗你就上赶着堵我嘴？”
　　寒岁见情势不妙，立刻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大家都不要这么凶嘛。咱们还没开始修业就一同受罚，怎么说也是种缘分对不对？就不要再怒目相对了好不好…”，然后他轻轻拍了拍玉蝉的手腕，示意玉蝉不要再说话了。
　　墨无尤却冷不丁开口道：“多谢二姑娘关心，墨某脸上的疤乃是多年前受刀伤所致。”
　　玉蝉见墨无尤搭理她了，赶紧说道：“我有疤痕膏，对付这种刀伤留下的印迹最为有效，明日我带给你一些？”
　　墨无尤道：“二姑娘好意墨某心领，只是这伤口已留疤多年，大夫都说怕是不好消除了。二姑娘貌美娇贵，疤痕膏您还是自己留着吧。”
　　“行，行。反正…反正你脸长得这么好看，留一道疤也不影响，是吧？”玉蝉有些尴尬，说着便用手肘碰了碰寒岁。
　　寒岁跟着道：“哦是，是。墨公子长得俊俏，我一个男的都差点被迷住呢。”
　　寒岁说完，众人都被逗乐，气氛也缓和下来。
　　玉蝉轻声道：“对不起啊。”
　　余下几人听到玉蝉竟然先开口致歉，都惊了。萧流问：“你跟谁说呢？”
　　玉蝉横了她一眼，道：“我跟墨公子说，你可别想占便宜。”
　　玉蝉低头看着手指摆弄的竹叶，说道：“我原本只是为着你们俩那日在酒肆为难我，又见那赵叁寂可怜才想替他出出气的。我没想故意戳谁伤口，更没想把你们家的事拿出来给人嚼舌根。是我生气过头了，没收住。”
　　听到这话，萧淙和萧流也不再绷着脸。萧淙道：“罢了，谁对谁错反正都一起被罚了，咱们就算扯平，以后不必再提。”

　　用过午膳，众人都散去，各自回到寝房中。玉珑见拂堇台四处都清静下来，便打算溜进雅斋后厨，偷一些吃的带去翠竹园林。
　　玉珑还没伸手去推后厨的门，门却自己开了。她吓了一跳，不禁向后一步。一看，原来是商溯。
　　“你怎么在这儿？可真没把我吓一跳。”玉珑娇嗔怨道。
　　“刚看你吃饭魂不守舍的样子，吃完又想打发我赶紧走，我便知道你想做什么。”说着，商渡从背后掏出来几个馒头，“一块儿去？”
　　玉珑笑着将他拉来身旁，两人一同往园林走。商渡道：“玉蝉这性子，跟你可真是天差地别啊。”
　　玉珑道：“妹妹小时候身体不好，父亲母亲对她是娇纵了些。不过怎么说呢，她这样的性子也不是不好，或许等她再长大一点，很多为人处世的道理就明了了。”
　　说着就快到园林了，两人看见赵叁寂正踌躇地在园林外，要进不进的样子。看见他们，赵叁寂赶紧上前行礼，说道：“在下广覃赵叁寂，见过伏姑娘、商公子。”
　　玉珑将他的手一扶，说道：“赵公子不必多礼，看你这样子，是想进去？”
　　赵叁寂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今日之事原就因我而起，二姑娘若不是为我出头，也不会受此责罚。都是我的错…”
　　玉珑见赵叁寂跟自己妹妹一般大，却神色总是害羞畏缩，还讲出这样自怨自艾的话，她不禁有几分心疼。玉蝉认真注视着赵叁寂，温柔地问：“你的错？你什么错？”
　　“若我当时有办法不让自己那么难堪，二姑娘也不会看不下去了。”
　　玉珑听见这话，轻笑着说：“那你真是还不够了解我妹妹。她心眼好，重情义，就是脾气大了些。她这样的性子，实际很容易被人拿捏。我倒觉得，像你这样柔和温顺也是极好。玉蝉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她自己的主意，你不要自责。”
　　赵叁寂忙点头。
　　玉珑想了想，接着说：“今日契厥的人向你发难，你也不要过于记挂。正所谓英雄不问出身，不管传闻如何编排，这些归根结底与你无关，不会影响你将来成为怎样一个人。纵使小人传谣，只要你坚守本心，心怀鸿鹄大志，过往是非终会因你的善而一笔勾销。”
　　玉珑一席话如春风拂过，将赵叁寂心中的怨懑和沮丧化解了不少。
　　他正要随玉珑商溯二人一同入园林，商溯提醒道：“赵公子，契厥那三个孩子也在里面，你若此时前去向玉蝉答谢，怕是让自己和旁人都难自处。你的心意我们会带为转达，只是这种时刻还请多多避嫌。”
　　赵叁寂想了想，觉得商溯说的不无道理，即刻感谢他的提醒。他将手中的餐盒交给玉珑，说道：“我想着他们定是要错过午膳了，便回房取了些我从家乡带来的点心，烦请二位帮我转交。也帮我跟玉蝉姑娘说，她是个好人，她的人情我记下了。”
　　玉珑商溯接下餐盒便离去了。赵叁寂对着他们的背影，深深行了一个礼。

　　园林中几人见玉珑和商溯走近，都却身行礼。
　　玉蝉见姐姐来了很是高兴，一下神色都活泼起来，可玉珑却先不理她，向契厥三人道：“今日妹妹莽撞，言语多有冒犯，还请三位莫要介怀。”
　　萧淙道：“大姑娘言重了，今日我们三人原也不占理，况且刚刚二姑娘已经和我们道歉讲和了。”
　　玉珑这才放下心来。玉蝉跪在原地，伸手抓住啊玉珑的衣角，撒娇道：“姐姐我饿了，腿也跪得疼。你怎么都不看我一眼呀？”
　　玉珑转过头，轻拍她的脸，说道：“是该好好跪一跪，这下知道疼了？”
　　商溯把餐盒打开，将赵叁寂的点心和他从后厨顺来的馒头分给这几个孩子。
　　餐盒的盖子一揭开，一股酸甜的清香就扑出来。看着精致的柿饼和枣糕，寒岁问道：“今日雅斋的膳食这么好吗？”
　　玉珑道：“这些点心不是雅斋的，都是广覃的吃食。”
　　玉蝉嘀咕道：“广覃，赵叁寂？”
　　玉珑轻轻点头。
　　“你们遇见赵叁寂了？他怎么样了？我有没有让他很尴尬？”玉蝉来来不及咽下嘴里的点心，急切地问道。
　　商渡说：“你既知道自己好心可能会办坏事，下次拔刀相助前，便三思而慎行。”
　　玉蝉转过来，朝他扮了个鬼脸。
　　一旁净思提醒玉珑不要久留让他为难，玉珑便将点心留给他们，准备离开。
　　走之前，玉珑对玉蝉说：“我听说与你住一房的古宴笙师从良亭居士。这良亭居士一向以‘出世而济世’为训教导弟子，想必宴笙姑娘一定也是蕙质兰心，出尘脱俗。你可要好好跟人家相处，别生事端啊。”

　　玉珑商溯刚走，寒岁便问玉蝉：“你这人是不是特别喜欢生事端，跟人起冲突啊？”
　　玉蝉懒得跟寒岁拌嘴，便敷衍答道：“若论惹事，跟你半斤八两。”
　　“你怎么能说我爱惹事呢？跟你比起来，我可谓是温良恭俭让的活例子。”
　　玉蝉不屑地嘁了一声，说道：“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我横冲直撞，你也不是什么急流勇退之人。你兴许比我更识时务一点罢了。”
　　寒岁笑了笑不说话。
　　玉蝉问净思：“小仙童，咱们在这儿跪了多久了？快两个时辰了吧？”
　　“玉蝉姑娘，还剩一个时辰。”
　　玉蝉压低声音问几人：“跪这儿没意思，你们想不想进竹林玩儿？我听说翠竹园林里有好多小动物，因着这是灵修之地，很多动物受到多方灵气的影响，都不老不死了。咱们进去逛逛，我正好给我的灵兽找个好伙伴。”
　　净思假装没听见，清了清嗓。
　　萧淙说：“瞧见没，他盯得紧呢。不如等两个时辰到了，咱们再进去。”
　　净思幽幽说：“翠竹园林设有结界，除非是灵修课授业之时学生可随观海仙人进入。其余时候，园林内部为学生禁地。”
　　玉蝉眼睛一转，心生一计。她将垂在身侧的右手藏在袖子中，微微抬起，见净思不注意，于是将中指食指并拢作运灵术之状，心中默念咒文。
　　其余几人不知道玉蝉在做什么，只看见一道紫色灵光中她的衣袖中传出，直指净思额间。此光一出，净思便被定住，胸口连呼吸的起伏都没了。玉蝉起身在净思面前停下，右手手指柔转在净思的眼前轻轻拂动，忽地用力在空中向后一拉，一股像是真气的东西便从净思的额间被抽出，净思瞬间晕倒在地上。
　　寒岁问道：“这可是啻萝仙淑的独门绝学，神归烬？”
　　玉蝉答道：“正是。我母亲曾是啻萝仙淑的关门亲传徒弟。”
　　墨无尤道：“相传啻萝仙淑的归烬指可将人的某段神志甚至魂息摄取提出，使人记忆或意识变得不完整。今日得见，果真是绝妙的操控术”
　　玉蝉将手中漂浮的真气呈于几人面前，说道：“净思的这段神志是从长道仙人吩咐他来监督我们受罚起始，待会儿他醒来，也不记得曾在仙人那里领了什么差事要做，估摸着只会摸不着头脑自己为何会睡在翠竹园林。”
　　寒岁问：“那他的神志你打算如何处理？”
　　“这个简单。”玉蝉召唤出她的破惊虏，然后将手中的神志注入灵器剑身，说道，“我的这副宝贝早已吃惯了人类的神志。”
　　寒岁心中隐约觉得将灵器用以人类神志喂养有些许不妥，却一时难以开口解释，正想着，前面传来玉蝉的声音，“走吧，进竹林。”

　　寒岁紧跟玉蝉进去了，萧流原不想同玉蝉一起，看哥哥想进去她也只好拖着墨无尤进去。几人向竹林深处走去，一边走一边观察竹子与竹子中间是否藏着兔子、竹鼠这样的小动物。萧淙一抬头，看见一只白色的大鸟从竹林间悠然飘过，翅膀上还有些许杏黄，羽毛光泽洁净无比。
　　萧淙道：“那可是朱鹮？”
　　玉蝉道：“你还有点见识啊。这种朱鹮在别地少见，可咱们兆州野外的草地或河岸边，四处可见。你若是想看，来兆州我带你去看。”
　　萧淙笑起来少了往日的凌厉，脸颊的酒窝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正值舞象之年的少年稚气。他说道：“二姑娘若盛情相邀，那我便如姑娘所愿，去兆州走一趟。”
　　玉蝉翻了个白眼说道：“什么叫如我所愿？咱们碧落山庄就是以古道热肠，海纳百川而闻名天下。古往今来，多少名家修士闻名来碧落山庄听学求教，而后都写出了对兆州此宝地的赞贺之作。咱们兆州不仅有这样漂亮的鸟，还有椒原山，秀水…”
　　玉蝉正唧唧喳喳数着家乡的好地方，眼神被前方不知何时出现的一条小径吸引了过去。
　　“这，这小路什么时候出现的？你们刚有注意到吗？”玉蝉问。
　　几人皆摇头。寒岁道：“刚只顾着听你说话，不知怎的就走到这条路前了。”
　　他们打量着这条小径。不同于拂堇台上别的所有铺着鹅卵石的路，这条小径看起来常年未被打理，径上布满横斜的泥土和杂草。小径前方是缭绕的雾气，一眼望不到尽头。
　　“过去看看。”玉蝉正要走上小径，寒岁拉住她。
　　“这翠竹园林乃灵修之地，磁场独特，肉身贸然行进怕有不妥。”说罢，寒岁将手中的灯马扇抛向空中，手打了一个响指，唤了一声，“毛毛，出来。”
　　随着灯马扇落回寒岁手中，一只小猴子也在两人面前显现出来，小猴子肉乎乎的，不像一般猴子精瘦，他的长尾巴上还扎着与寒岁头顶发带相似的红带子。
　　“哇，你的守护灵兽好小好可爱啊。”玉蝉一边感叹，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毛毛。
　　小猴子仿佛听懂了她在夸自己，走道她身前，抬头好奇打量着她，又转过头看看寒岁。
　　寒岁说：“你若不怕，便伸出手。”
　　玉蝉俯身将手伸向小猴子面前，小猴子轻轻一蹦跳上玉蝉的手，玉蝉赶紧接住，把他抱在臂弯中。玉蝉手指在他头顶的一小撮毛上揉动着，毛毛伸出手臂环住玉蝉的脖子，他的眼睛藏在玉蝉的颔下，朝寒岁机灵地眨了眨。
　　寒岁白了毛毛一眼，指着眼前的小径，对他说道：“毛毛，这个漂亮姐姐想进小径玩。你先帮她看看里面有什么，好不好？”
　　毛毛听到这话，连忙从玉蝉身上跳下来，倏地冲进了小径。
　　玉蝉有些担心，道：“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灵兽乃主人魂息凝结而成，非凡人肉身，不会轻易被邪异磁场所伤。况且毛毛身形虽小却灵敏，若遇不测，他会跑得很快的，你别担心。”
　　五人便站在小径口等着毛毛出来。过了一会儿，小径深处传来嘶哑尖锐的叫声，寒岁一下慌了神，大喊着毛毛的名字冲进小径。几人随寒岁一起进去，走了好久都不见毛毛，这小径长得仿佛没有尽头。他们着急找毛毛，一时没注意脚下有一个坑，纷纷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