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何幸与君同》尤红树

16、第十六章

　　回程的时候，吴硕与他们同行。

　　走了大半日，傅辰安终于忍不住过去请教：“老师，那只老鹰是您养的吗？”

　　吴硕看了看天上翱翔的雄鹰，很是得意：“那不是老鹰，是金雕。”

　　“金雕？就是传说中可以斗狼的金雕？”傅辰安对天上那只猛禽很感兴趣。

　　吴硕戴上皮手套，发出一种独特的哨音，只见那只猛禽便从苍穹之上俯冲下来。吴硕一边催马前行，一边伸出戴好皮套的右臂，很快，那只雄鹰便稳稳落在吴硕的臂膀上。

　　那只雄鹰很大，有锋利的鸟喙和刀尖一般的利爪，它的羽毛呈棕褐色，头上及颈部的羽毛在阳光下泛着金色光泽，琥珀一般的眼睛正警惕地瞪着试图靠近的傅辰安。

　　吴硕安抚着它，并从身上的囊袋中拿出鲜肉来投喂。

　　傅辰安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只金雕：“老师，我可以摸一下它吗？”

　　“可以。”吴硕又安抚了一下它，眼中满是溺爱，“小灰已经跟着我十年了，不会伤害你。”

　　“小灰？”傅辰安觉得这个名字实在是有损这位猛禽的形象。金雕的羽毛真是柔软啊，它的眼神是那样锋利，歇在主人的臂膀上神气无比，似乎很不情愿被这个陌生人触碰。

　　“老师，金雕该如何驯养呢？”傅辰安眼馋不已，已暗下决心，一定要养一只。

　　吴硕看着广阔的天空笑道：“这可不容易。”

　　“老师，您可以教我驯鹰吗？”傅辰安满是渴望。

　　吴硕严肃道：“雄鹰是天上的王者。你想要捕捉它，驯服它，绝非易事，也不是儿戏。”

　　傅辰安恳求道：“老师您教我吧，不管有多难，我一定能做到！”

　　这个少年身上那勃发的英气令吴硕欣赏，他允诺：“如果你有本事捉到一只，我就教你。”

　　“好！”傅辰安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傅辰安绝不是说说而已，当天晚上他就搜集了所有能用的东西，第二天便带上干粮及弓箭等武器，离开大队伍独自去寻鹰。

　　他以前也见过这样的金雕，那是昭国人贩卖来桓国的。他知道金雕只有昭国和成国有，如今正是在龙门山脉以北的成国，是寻找金雕的绝佳机会。

　　眼下他所在的位置正是龙门山脉与成国草原相接的地方，傅辰安仔细观察地形，决定沿着前面的那条河谷走。他想起几个月前在下院读过的书，书中说金雕会把巢穴筑在险峻的悬崖之上，而现在恰好是五月，正是雏鸟成长的季节。

　　书中说，金雕的巢穴大的能有一丈见方，小的也得七八尺。傅辰安沿着河谷两边的悬崖峭壁走了一日，没有发现一个金雕的巢穴。他在一处背风的洞穴里将就了一晚，第二天继续寻找。当他看见天上有雄鹰飞过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没有看到金雕的巢穴，傅辰安决定诱捕成鸟。
　　没有捕过金雕，但是傅辰安捕获过别的鸟兽，而他前日正好带了一个捕兽夹。他捉来几只野兔，拿野兔的腿一遍又一遍地试捕兽夹的力度，尝试了很久，终于把捕兽夹改成了既能捕捉到猎物又不会伤害它的程度。

　　接下来，需要做一个完美的陷阱。
　　傅辰安小心翼翼地在荒滩上埋好捕兽夹，放好诱捕的猎物，便开始了慢长的等待。

　　陷阱布置完毕，傅辰安心中已经大定，反正也是闲着，于是继续在四处的山崖上寻找金雕的巢穴。

　　春日的高山荒野壮美无比，站在高高的山崖上，傅辰安看见的是浩无边际的苍穹，苍穹底下是高耸入云的巍巍苍山，苍山下是美丽的山林草甸，草甸上开满了红的、黄的、白的、粉的各色野花。有山风吹过，青草花浪在风中起伏，那浪潮似乎一直绵延到天际。

　　独自待在荒芜却热闹的山野中，这一刻，傅辰安竟觉得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安宁祥和！

　　宇宙浩大，天地无极，山河静好，日月安宁。

　　在这浩荡春山中，傅辰安暂时忘掉了他壮阔的理想，也暂时忘掉了云阳城。

　　傅辰安一连在山野里等了三日，依然没有捕捉到天上的王者。他没有灰心，一边等待，一边继续寻找雏鸟。

　　又过了两日，居然真的被他在山崖上发现了一个大型巢穴。
　　那巢穴在一片笔直的悬崖上，傅辰安凝神听，似乎有雏鸟孱弱的鸣叫。他端详着那座悬崖，选好位置便开始攀爬，不一会儿便看见了那座巢穴。

　　巢穴里只有一只雏鸟，羽毛长得乱七八糟的，实在不能辨认。但看巢穴中遗留的成鸟的羽毛，那修长且漂亮的飞羽似乎宣告着巢穴的主人不是一般的飞禽。

　　那只还未长大的雏鸟察觉到了异常，可是它似乎没什么力气，只微微挪动了一下，傅辰安不费吹灰之力就逮住了它。

　　端详着手中的雏鸟，傅辰安渐渐发现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这只雏鸟似乎格外的孱弱，巢穴里乱糟糟不像有成鸟来过，难道它是被父母抛弃的？

　　遇到了，就先养着吧！傅辰安脱下外衫将雏鸟包住，顺着山崖下来。

　　暮色中，傅辰安又一次去查看他的陷阱，居然有意外的惊喜！那只作为诱饵的野兔早已被吃得只剩皮毛，而捕兽夹上真的困着一只成年的雄鹰！

　　傅辰安尝试着靠近，那雄鹰立刻惊叫，若不是他缩得快，定能被它啄伤。与那只雄鹰对峙了大半夜，傅辰安终于趁它打盹的时候捉住了它！

　　一别十余天，吴硕见到一大一小两只鹰的时候，真是吃了一惊。
　　那只雏鹰还不会飞，很是瘦弱。它从未见过鹰巢外面的世界，所以对傅辰安没有太多防备，这几日倒是被养得很好，比先前有精神了许多。

　　那只成年雄鹰反倒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它很有骨气，一路上都没有吃傅辰安的嗟来之食，傅辰安按照书中的说法强行给它灌了水，才不至于饿死它。

　　吴硕细看了一番那只成鸟，赞叹道：“你运气不错，这是金雕，而且还不足一岁。”

　　吴硕决定教他：“你做的很好，驯鹰的第一步就是熬鹰，比的是你与它谁的意志力更坚定。你这样还不够，得日夜不让它休息，彻底击垮它的精神。然后让他依赖你，相信你，最终它就会成为你忠诚的伙伴。”

　　傅辰安很高兴：“谢谢老师！不过实训就要结束了，我可以告几天假吗？”

　　吴硕很开明：“我有专门的驯鹰房，可以先给你用。不过我要嘱咐你，驯服它不是纯粹的折磨它，要有狠心，有决心，也要有仁心与诚心。”

　　接下来的几天，傅辰安一直待在吴硕的驯鹰房里。
　　那里离书院很远，是一排简单的土墙房子，只有门没有窗户，关上门之后里面顿时昏天暗地。

　　房中空间很大，傅辰安按照吴硕教的方法，将那只金雕拴在木架上，用头套彻底遮住它的眼睛，不投食，只定期定量灌一回清水。白日还算好，到了晚上则要守在房中，不能让金雕得到休息的机会。

　　殷长离寻到此处的时候，傅辰安正在尝试让金雕在自己手中吃食物。

　　房间里光线很暗，味道也不好，殷长离站在门口皱眉道：“你真在这里熬鹰？可别把它熬死了，好歹也是一条生灵。”

　　傅辰安不防备是他，想到自己已经很多天没有认真梳洗了，手中还是血淋淋的生肉，顿时一愣。

　　就着门口的微光，殷长离也看见了他一身的狼狈，便道：“你家中有人送东西来，你还是停一停先去见见人吧。”

　　“多谢。”傅辰安顿时顾不得别的，起身就往外跑——哦，还是没有忘了关上驯鹰房的门。

　　书院中有武师养鹰，殷长离一直都知道，但这样驯鹰倒是第一次见。

　　他推开门，看见的就是一幅十分惨烈的景象：那只曾经翱翔天宇、傲视苍穹的雄鹰如今已经毫无斗志，它的眼神不再锐利，它的羽毛不再金光闪耀，甚至身形都有些不稳——只有那鸟喙、双爪依旧锋利，昭示着它也曾是一个王者。

　　你应该自由自在、翱翔九天的啊！殷长离心中叹息，靠近那只金雕，见它没有攻击，便再靠近一些，解开了套在它脚上的套索。

　　“啾~”金雕发出一声虚弱的哀鸣，似乎连挪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更不可能飞出去逃走。

　　“哎，那你也得活下去啊。”殷长离望着眼前这个小可怜，心中只觉得难过，“你若是饿死了，谁又会记得你、可怜你呢？吃一点东西吧，好好活下去吧，以后你还有机会飞上云霄……”

　　殷长离满是悲悯地对着这只可怜的鸟儿喋喋不休，甚至不顾血腥气去挑了块肉来放在它的面前。

　　“你在干什么！”金雕犹疑了好一会儿才迈出试探的脚步，就被傅辰安一声断喝吓得退了回去。

　　殷长离淡然道：“它就要饿死了。”

　　“饿死也不关你的事！”苦熬这么多日子，傅辰安即将功成，差点被这个人破坏掉，心情简直差到了极点。

　　殷长离面色一寒：“你就真的那么喜欢这只鹰？它本该翱翔九天，而不是沦为你的掌中玩物。”

　　傅辰安恶声恶气道：“不用你管！请你出去，不要动我的私人所有物！”

　　殷长离不再多言，起身离去。
　　傅辰安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他知道那只金雕是上天的恩赐，是他的朋友、他的伙伴，绝不会成为一个可怜的玩物。

　　困乏已极的金雕又发出了一声虚弱的鸣叫，傅辰安没有再束缚它，只是目光坚定地注视着它，右手做好它前来停歇的准备，左手从囊袋里拿出了一小块生肉。

　　这一次，它没有别的选择，用尽力气轻飘飘地飞过来，啄起了傅辰安手中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