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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蛾儿雪柳黄金缕(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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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至,京城上下一片生气,忙活置办将用的年货东西。各家各户赶的马车驴车,踩着甬道上的厚厚一层积雪,嘎吱嘎吱,伴着牲口挂上的铃铛清脆,三两吆喝,不急不迫,安然无恙。
倒有一家马车,红色篷布,杏黄的暗纹图样,百姓小民路过也有所避闪,打眼一瞅就知道不是等闲人家的车辇。帘布微微一掀,露出车内一小片光景,手臂细长,带一玉镯,成色看着不错,一身秋香色的冬装长裙,外披白狐毛披风,头上两朵碧桃花朵,插一支银钗。颇有官家小姐的样子。
一盏茶的功夫,车马停顿,有小厮颔首躬身立在车旁,搬来了小凳放在地上,语气恭敬:“莫小姐,我们到王府了。”
恢宏的院阁建筑,门前匾额上书“恒康王府”四个金体大字。
车上的女子扶着地上丫鬟的手,步态端正典雅,下了车,站定在雪中。丫鬟帮着整理两下白狐毛的披风,盖住前身大半,又馋着女子的臂膀往前走了几步。
门前已有穿藏青色布衫的男侍,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神色可爱活泼,一脸的笑意,躬身低头说道:“给莫小姐问安了,小姐一路远行必定辛苦,我家郡主早早就在燕绥阁中等候了,备了热茶,小姐也好暖一暖。”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翟州通判莫祁霖之女莫棠,莫祁霖曾是恒康王褚正狄旧时的部下之臣,二人关系要好,各自的女儿直到九岁前都是一起玩到大的感情,后来莫祁霖被派遣翟州,自此已是八年的光景。此次年初官员提换,莫祁霖再次调任京都,任京都同知一职。
“劳烦你们郡主。”莫棠笑了笑,丹唇微启,“和央,我们进去吧。”
那个叫和央的丫鬟搀扶着莫棠,莲步轻移,迈进了正门。
一进正院,心中慨叹见王府果真又气派了不少,听闻近几年来恒康王一直张管兵权政要,为皇帝所亲信,府内装扮也是无比的恢宏。两旁的侍卫有序端着各样东西,来来往往于各个小院。
身前有那个小侍卫带路,没过一会儿,来到一处名叫“燕绥阁”的住处,两边穿着绛粉色冬装的侍女福了一礼,轻挑开暖帘子,小侍卫先弓着腰,进去跪下行礼。
莫棠在帘外隐隐听见一声“莫小姐来了”,随即又跟了娇嫩的一声“快请快请”。心中一下悸动,暗想,这便是多年未见的好宁儿了。
小侍卫从里头大掀开帘,跪在一旁,莫棠放快脚步,头上银钗的流苏穗儿摇晃作响,笑语盈盈向里头走去。
塌上坐着的,就是持盈郡主,储妘宁。她一把站立起来,极其喜悦,上前就要握住莫棠的手,而莫棠似乎又想起来了什么,弯身下顿行了一礼。
“见过持盈郡主……”
“莫姐姐这是坐什么!快起来快起来。我们多年的感情,何故要行这样大的礼。”
这才一把紧紧握住莫棠有些凉冷的双手,不断地抚摸着掌心手背,再一眼瞧见,莫棠眼圈儿泛红,已然盈满了清泪。“好端端的,姐姐哭什么。”
“八年未见,离开京都的日子里,无一想的不是你好不好……知道你最怕热,七月寻了两幅扇面寄去王府,也不知道你用上了没有……”
储妘宁甜甜一笑,握住双手更近,说:“收到了呢,扇面上的花蕊夫人画的惟妙惟肖,我实在喜欢,入秋后叫子衿收入库房了,等着入夏的时候好再拿出来把玩。”
听得眼前人这样说道,一颗心思落了地,莫棠抽噎两下,也转哭为乐,方才仔细看看面前的储妘宁。
身穿的是春日青锦缎冬装,上头还用银丝线缝绣出水仙的花样,腰间一条通透白玉佩下坠鹅黄流苏,外搭一件双扣如意茜草绯色白绒小袄,头上一只玉鸾当真气度不凡,唇色如胭,笑起来显得格外明媚动人。
絮絮闲聊,储妘宁叫了秦妈看茶,又让子衿子佩拿了好些珍奇点心,像竹韵露,糖蒸酥酪,茯苓饼一类的。再讲了讲京都近几年的逸事,哪个皇子封了亲王,哪宫的娘娘得了宠生了皇子公主,哪些绸缎庄的料子属实不错……
燕绥阁外雪还如同纸片一样的下着。
临坤宫中。
明瑟递上除夕要来宫中觐见的官家小姐的名册,皇后轻抿一口香茶,盖好放回檀桌,伸出纤细手指翻了几页,口中念道:“嗯,明瑟你告诉礼事房的郭中庆,家中官位正五品及以上的,午后第一批入宫。剩下的再分一波。”明瑟微微颔首表示明白。
皇后又随意翻了几页,“本宫记得,今年莫祁霖的女儿,梁函恪的女儿,还有蔡平就的妹妹都来京都了?”
“可不是吗。”明瑟看皇后坐的有些久长,轻柔地捏起了皇后的肩膀,“那三位都是皇上今年提到京都任职的,听说莫祁霖的女儿莫棠,晌午已经到了呢。不过蔡家那位蔡隐姣川蜀一带长大,一出老家刚上路,身子就不适怕是得迟个三四日了。”
“那倒是小事情。”皇后微扶额上金芙蓉花钿,“离阖宫晚宴还要十来天,也不打紧。对了,莫棠是不是自小和妘宁儿一起长大的那个女孩子?”
身后的明瑟改成捶背,一下一下,说:“娘娘好记性,后来莫祁霖离京了今年才回来。城里都说莫家的女儿温婉贤淑,很有风范呢。”
皇后含笑不语,揉揉发紧的太阳穴。
那倒要好好见一见了。
恒康王府。
“莫姐姐应该知道吧,宫里的晋妃娘娘上个月刚生下一个小公主呢。”
用过点心,恰巧恒康王在府外商议政事,王妃在午睡不方便叨扰,二人窝在燕绥阁中绣着针线活儿,缝缝荷袋打发时间,不知怎的又聊回了宫中琐事。
从和央手里接过来缠下来的红丝线,未曾抬头,答应了一声:“略略听说了罢了。不过我记得从前晋妃在宫里就是独断的专宠,颢妃睦妃几位娘娘加起来,都没有晋妃娘娘得宠呢。”
盯着手中的团纹仙鹤,储妘宁说道:“是啊,从前皇伯父还是王爷的时候,晋妃在王府里就生下来二皇子,最近又有了景福公主,她身为长子生母,虽然和她们都是妃,可比其他娘娘尊贵的多。”
“皇上殿下很喜爱二皇子吗?”
“那肯定的了,大皇子早夭,二皇子格外受重视。二皇子叫令满,我听皇后姨母讲,是当初皇上喜爱贯休的诗‘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就选了个‘满’给他。令满做事要排场,奢张得很,但到底是皇长子谁又不敢说什么。他外祖父卢尚书在宫中也得势,身份也尊贵些。”
把手中的仙鹤纹样转了转,侧头挑了竹青色的线,“不过六皇子令淮是最好相处的,带人谦和有趣,对下面的丫鬟内侍也体贴,去年上巳节还送了我一支珠花。”
莫棠饶有兴趣地侧头,问道:“那皇太子殿下又是怎样的人?虽是储君,可感觉有关他的事情还是少。”
“太子名讳令钊,排行第二,是宣良皇后生下的,宣良皇后算我的大姨母,是我母妃娘家的堂姐妹,后来生育八皇子的时候不幸故去,如今的皇后是宣良皇后的亲妹妹,也一直待抚皇太子。不过,自从先皇后仙逝,皇伯父对太子也不过是淡淡的了,见皇伯父的次数怕是也比不上几位公主殿下了。”
想到了什么,储妘宁不再说话,只管一心低头绣着,再低声嘱咐一旁站立垂手的子衿:“你去看看母妃午睡是否醒了,若是醒了,便去上一杯秋心桃仁茶,再回来告诉我,我带着姐姐过去拜会。”
子衿低头领命,退身出了燕绥阁。
撇了一眼出去的子衿,莫棠轻言细语:“多年不见,子衿子佩她们姐妹也出落得很水灵。子衿活泛,子佩恬静,想必是你调教得好了。”
说罢,捡起小几上的帕子,稍微擦拭了掌心的汗,怕污了线的颜色。又环顾四下细细打探,暖阁打扮典雅秀丽,椒色的涂墙,蔼红的桌凳,大大小小沉香木的奁中放置的几样女儿家的饰品簪花。虽是冬月里,厅中央的炭火小炉烧的正旺,偶尔噼啪燃烧的炭声正与门外皑皑寂静大雪相映成趣。心想,当真是皇恩浩荡,恒康王府装点的这样之好,在翟州又何曾见过这样的恩典?
若说这几年的恒康王府,正可谓是荣宠不断,烈火烹油,持盈郡主时常进宫侍奉皇上太后,这份喜爱,只是对一个亲王家的女儿,却是不少妃嫔的公主都翘首以盼的。恒康王独揽三军大权,名声赫赫,王妃是奉栗吕氏长女,吕家为荣国效力多年,储妘宁的曾外祖父吕羿年辅佐先帝荣登大宝,也成就了吕家忠贞户门的名声。不过吕羿年后来辞去部分职权,只图得晚年清闲,回到南方的奉栗古城含饴弄孙,教养孙女吕芹芹。
一会儿,子衿和秦妈揣着手进来,恭恭敬敬诉道:“郡主,莫棠小姐,王妃起来了,在松宝堂候着呢。”
储妘宁放下绣品,拉起莫棠的手,又替她整理袖口与衬搭的月白小衣,说:“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