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君臣人子（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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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昏昏沉沉地睡了几日，日复一日的做着噩梦。梦里百鬼呼啸，童磨坐在尸骨堆叠而成的小山上，阴冷的血腥气弥漫，看不清他的脸。
随即便见到二阶堂木，梨花般的少年，月亮似的清冷，握着我的手温声细语地同我说话，眉眼温润，叮嘱我好好生活。却总是在言谈甚欢里忽得零碎成血淋淋的尸块，头颅滚落到木桌下，脸上的皮肉被撕扯开来，露出狰狞的、红红白白的组织，牙齿磕动，在细风里格格作响。
他说，为什么不救我。
童磨身底下无数尸骨像灌了风一样传出萧索的回声，齐齐战栗起来，放下童磨向我爬来，地上伸出无数枯手，无数张嘴一开一合。
——为什么不救我？
——你明明知道一切，为什么还帮着童磨？
——你虽然没有参与，但沉默也是为虎作伥，为什么不告诉我们真相？
我便每日都大汗淋漓又惊恐地醒来，又体力不支地睡去，再继续做着噩梦，循环往复。
睁开眼时童磨大多数时候都在我身边，一次醒来时是早上，晨光顺着窗花一寸寸筛进来，被木格分割成小块落在地上，童磨在碎光的边缘，隐在黑暗里，抚着我的唇，执着小碟将我抱在怀里给我喂水。
我神志不清地叼着盘子喝水，他揉了揉我的头，又任由我睡去。
如此数日。
我今日醒来的时候感觉好了些，大概睡的太多，再也睡不着，再也无法逃避，也无可逃避。
我想清楚了，这样下去我会死的。
我怔怔地坐着，彼时童磨正在看书，听见动静后喜笑颜开地坐在我身边，看着我干燥的唇，要去给我拿水。
我就着他的手尽数饮下，清凉漫布四肢百骸，身体一阵发空，没个着落。良久道：“教主，我饿了。”
童磨很开心的样子：“饿了好，饿了好，说明身体好了，前几天我真的好担心呀。”
随即招呼人给我准备饭菜，我着实是饿得狠了，胃像是填不满一样，想要拼命抓住什么，狼吞虎咽地吃了许多，直到胃疼到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
哭泣的冲动涌上，可是童磨在旁边，我不能哭。
他看我吃了许多，很开心的样子，全程笑眯眯地看着我：“看着七月吃东西的样子我觉得好开心呀。”
谁知道呢。
我不开心，他也不开心，却非要表现的都很开心似的。
童磨又问道：“七月睡了这么久，想做什么呢？”
我面无表情：“想躺在暖融融的日光下看云。”
他微怔，没有生气，只是敛着卷长的睫毛，很沮丧的样子：“好可惜哦，这个我就不能陪着七月了，不过我会在能瞧见你的暗处守着你的。”
我叹口气：“算了，以后还有很多时间。现在我只想多陪陪教主。”
待我离去之后，以后便会有很多很多时间，可以沐浴在光和风里，自由畅快呼吸的时间。
没有黑暗，没有鬼怪，没有死人。
他闻言，面上重新换上笑意，从眼角融到眉梢，眼底却是一片看不清的白雾茫茫。他十分自然地低头吻我的脸，唇瓣柔软：“正好今天晚上是教徒集会的时间，七月要不要陪我去呀，不去也没关系。”
我望了他一眼，又低头，看着他的手：“当然是要陪在您身边了。”
他手指曲起，一下一下地叩着地板，察觉到我的视线之后，抬起手来轻轻摩挲着我的下巴。
自从童磨亲口说出圣女这个词后，我在极乐教的身份便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以前虽也曾伴随童磨一起聆听教众烦恼，只是十分随意，穿着也不过是挑着舒服且好看的衣服。
这次童磨又叫人来服侍我穿衣，打扮得极为繁复。
上妆却又是童磨过来帮我，也不知道他一个教祖怎生这般手巧。
香墨弯画眉，燕脂淡匀颊，明珠点耳侧。
他垂了纤长的睫毛为我点唇，离我极近。我看到他如羽长睫下掩着的彩虹色眸子，神情认真，薄唇微抿，柔若碧桃，唇畔处卷起一层淡粉，水光潋滟。
被神明亲吻过面庞的孩子，天生的好皮相。哪怕你知道他吃人的一面，在他歪头抬眸，无辜又诚挚地看着你的那一刻，责怪的话也难以说出口。
我最终也还是说不出口，但最终也不会留在他身边。
哪怕童磨根本就没打算杀我，哪怕逃走后还是会被抓回来，我都要逃离这个地方。
“咦。”童磨身子忽然凝固一下，我的心猛地一惊，难道他看穿我的意图了吗？
他笑眯眯揉了揉我的头：“原来日子是今天……好在这边还有七月，我还要去参加上弦会议，一会儿的教徒集会就拜托小七月了喔。”
上弦集会？猗窝座说的那个吗？今天？
“教主要去多久呢？”
“不知道诶，好久没有召开集会了，大概要很久吧，”他笑吟吟点了点我额头，“七月是舍不得我吗，没关系哦，天亮之前我一定会回来的。”
“毕竟，夜晚很长嘛。”他眸子眯起，有些意味深长。
我还未回答，琵琶声骤然响起，眼前的童磨转瞬间便不见了。
我愣了几秒，试探性地在他刚刚坐着的地方拍了拍：“教主？教主？……童磨？你走了吗？”
没有回答。
我缓缓坐回去，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快。心里没有喜悦，反而多了几分沉重。
我屏退了房间内的仆役，在房间内缓步而行，以免童磨突然回来。
走了两圈后，我从神龛上掏出一枚金币。
是花那一面的话就是吉，是字那一面的话就是凶。
我抛出金币，看着它在空中旋转、落下，啪的一声拍在手背上。
是字。
再抛一次，旋转，落下，拍在手背上。
是字。
再抛一次，拍在手背上。
是字。
再抛，再抛。
是字。
……
人在面临重要抉择时总会生出惊人的宁静来。我波澜不惊地看着每一次的结果，极为耐心地一遍遍抛着。
第一百五十七次抛出，第一百五十七次是字。
门忽得被敲响，我将金币塞回神龛：“谁？”
是极乐教的仆役：“有教徒来找……”
我没有开门，隔着门板平静道：“不是说了吗，教祖今天不在，让他们都回去。”
“不是，”仆役弱弱道，“教徒说，是来找圣女您的。”
找我干嘛，我又不是童磨。
“不见。”
“可她……执意要进来。”那仆从似乎很为难。
我叹了口气，松了松头上的簪子：“算了，让他进来吧。”
T.B.C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君臣人子（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