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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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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正气山庄,俏如来将药丸捏碎,里头是一封三余无梦生留给他的信。
信里没有解释他今日的种种说辞,反倒是针对在西剑流一事上所持的观点作了评价。
——仇恨的结束不该停止在受害者放弃血仇,民众对于侵略者的恨,只有用他们的鲜血才能洗尽。
“这……”
俏如来没有想到,像三余先生那样温文的人,主张的居然是以血还血,除恶务尽,这与父亲教给他的仁义一点也不一样。
西剑流的事明明已经解决,俏如来却没由来感到一阵迷茫。
“大哥!我听人说你被三余无梦生下毒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没事吧?”
“银燕,三余先生并没有给我下毒。”
“那他……”
“他只是……”只是什么呢?三余先生今天做的这些是为了什么呢?
是提醒自己苗疆之祸?
是替自己担下众人的不满?
还是……
俏如来不愿往下想,有些事越明白就越让人难以接受。
“银燕,我要出去一趟。”
“大哥……”
俏如来匆匆离去,雪山银燕重重一叹,他不明白,明明事情都解决了,怎么他家大哥反倒像是被压的喘不过气来了的样子,而这个时候,父亲又偏偏为了藏镜人的伤去了苗疆。
雪山银燕重重地在墙上砸了一拳:“藏镜人是你的兄弟,我们就不是你的儿子了吗?!”
“前辈,前辈!”
血色琉璃树,听到俏如来仓皇声音的默苍离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继续擦他手中的镜子。
停下脚步,近前的步子由急促变得忐忑,又从忐忑变成了犹豫,最后,终是在离他有半丈远的位置停了下来。
一路奔来,俏如来脑海中一片混乱,在见到默苍离之前,他希望默苍离能告诉他三余无梦生今日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希望有人能让自己惶惶不安的心脏落回原处。可在见到琉璃树下安静的擦着镜子的默苍离之后,他发现,自己还是太冲动了。
这一次与父亲被诬陷那次其实并不一样,眼前没有急难,他也不是真的无路可走,只是心底的迷茫……
但这并不是他能用自己的事来打扰前辈清净的理由。
“前辈……”一声唤,然后是长长的安静,俏如来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他想为自己的唐突道歉,又想为之前的事情道谢,在心底里,他还隐隐有些希望,希望默苍离能像上次那样,一语拨开云雾。
“没话说就离开。”
“我……”
“你可以离开了。”
“前辈?”
“明知故问的废话我不想听。”
“明知故问”四字直指内心,俏如来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默苍离说得不错,他想问的问题,其实他自己早有答案。
三余无梦生今日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
答案只有三个字——俏如来。
是为了提醒俏如来苗疆之祸。
是为了替俏如来担下众人的不满。
是为了让俏如来看到他想做的某些事情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是为了告诉俏如来,真正的领导者该是个什么模样。
——中原领导者不能有错。
就像父亲因为跟藏镜人有着相同的一张脸就被诬陷成阴谋家一样,这“错”不是事实真相中的对与错,而是群侠眼中的对错。他们不会管事情背后的真相是什么,他们只管他们看到的,只管他们听到的。而一个真正的领导者,就是要让他们看到的、听到的,都是自己希望他们看到和听到的样子。
就像今日三余先生替自己担下一样,一个真正的领导者,就算是“错”了,也该眼睁睁看着,这“错”由别人担下,因为,中原领导者不能有错。
俏如来攥紧了拳头,他不甘心,他觉得这样不对。
君子以仁,消除仇恨不该是更多的杀戮。
善恶有秤,是非对错不该变成任何人的一言堂。
“俏如来。”
默苍离的一声轻唤,让俏如来猛地回过神:“前辈。”
“心乱的时候停止你的思考。如果非要思考,也别在我面前。”
“啊……”
“离开吧。”
“是。”
俏如来垂着头离开了。
待人走远,默苍离喃喃低语:“还是太天真了。”
三余无梦生走了出来:“但这才是俏如来,不是吗?”
默苍离没有回答。他还是那个观点,对俏如来,三余无梦生太温柔了。
与俏如来所想的不同,三余无梦生并没有想要去改变他什么,他所做的一切,确实有让他看到他正在背负着些什么的目的在里面,但,要怎样做,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对于俏如来,三余无梦生并没有这方面的期待。
俏如来就是俏如来,他不必成为三余无梦生也不用成为史艳文。
要走的路还很长,他实在不用如此着急。
“苗疆那个人要动了吗?”
三余无梦生目光微动,然后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那个人恐怕不是要动,而是早已动过。
三余无梦生想起了赤羽信之介离开之前告诉他跟俏如来的那件事。西剑流手中的魔之甲是一位神秘人物给他们送来的赝品,真正的魔之甲早已不知所踪。
应他所求,赤羽信之介复了神秘人与他下的整盘棋。
“棋至中盘,神秘人便要罢局而走,我欲观他模样,却没想到,这人竟做了双层的伪装。此人武功智谋,皆是不俗。”
俏如来问:“对于此人,赤羽先生可有猜想。”
赤羽信之介摇了摇头:“并无。”
三余无梦生已有人选,但他却未说给任何人听。
一阵风过,思绪回拢,三余无梦生道:“默先生,三余要告辞了。”
默苍离随意的应了一声,魔世未动,世间诸事,与他无关。至于苗疆一问,不过试探。
北竞王府,藏镜人跟着小四轻车熟路地摸进王府库房。
藏镜人不赞同道:“你要用偷?”
小四答得理所当然:“拿自家东西怎么能叫偷呢?”
听得四周步伐声,藏镜人没有问他既然准备偷那之前说的换又是什么意思,不动声色地立在原地,他很好奇,今日之事会有怎样的发展。
“哎呀,也只有这个时候,小四才会承认小王是你的自家人吧?”
虚浮的步子由远及近,藏镜人倒没想到,主人家居然来得这么快,就像是专程在这里等着他们一样。
“大哥哥这话说的可真伤小四的心,小四明明一直都把大哥哥当自家人。”
竞日孤鸣作捧心状:“可一直被伤心的人却是小王啊。”
小四故作苦恼:“那要怎么样大哥哥才能不伤心呢?”
竞日孤鸣不答反问:“小四这次回来,是有什么东西要拿的吗?”他这话,俨然已认同了小四的那句“拿自家东西”。
“小四想要鬼头菇,大哥哥可以让人拿给我吗?”
“小王想要小四留下,小四会留下来吗?”
“会呀。”
“来人,去把鬼头菇取来。”
“大哥哥不问小四要鬼头菇做什么吗?”
向着静静站在一旁的“史艳文”点了点头,竞日孤鸣揉了揉小四的头:“小王送出鬼头菇只是为了哄自家小孩开心,至于小孩子拿着鬼头菇送人也好,吃了也好,又跟小王有什么关系呢?”
小四点点头,接过装鬼头菇的盒子收到怀里,然后走到藏镜人面前对他道了声谢:“多谢艳文阿叔送小四回家。”
藏镜人挑了挑眉:“不用客气,这是艳文应该做的。”他倒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功夫,小四居然就把鬼头菇从盒子里取出来放进了他的袖子里,这么多人,竟没有一个人发现。
竞日孤鸣勾了勾嘴角,然后猛地咳嗽了起来:“咳咳,看在史贤人是为了送小四回来的份上,小王便不与你为难了。更深露重,贤人还是早些离开吧。”
“竟王爷也请多加保重,告辞。”
史艳文一走,四周的侍卫也像潮水般退了出去。一晃眼,库房门外就只剩下竞日孤鸣跟小四两个人。小四乖巧地扶着竞日孤鸣,两个人一边向着卧室的方向走去,一边低声说着话。
“鬼头菇与人,究竟哪一个才是目的呢?”
“有无鬼头菇,藏镜人都不会有事。”
“你倒是坦白。”
“既然要合作,当然要拿出诚意。”
“哦?小王倒是不知,小四能跟小王合作些什么?”
“那就要看苗疆将下来要有什么动作了。”
“你倒是会做生意,生意还没开始,就要小王把情报卖个够够了。”
“那大哥哥会卖吗?”
“哈,一切,要从大祭司的预言说起……”
走到房门口的时候,竞日孤鸣正好把情报说完,他问小四:“你觉得如何?”
“苗王是位能君。”
暗色在眼中飞快划过,竞日孤鸣推门的手顿了顿:“哦?这么说来,小四是愿意襄助苗疆了?”
小四当先跨过门槛,而后站在门内笑望着他:“大哥哥忘了么?朝代兴替,江山谁主,这些从来都不是小四关心的事情。”所以不必试探。
门内门外,烛与月,竞日孤鸣站在明与暗交替的地方,神色莫测。
“那你觉得,小王如何?”
小四歪了歪头:“小四能阻止你么?”
竞日孤鸣也笑了:“不能。所以小四觉得,小王不是能君?”
小四摇了摇头:“如果要做,你可以成为一位好的君主,但你不是一位好的君主。”
“为什么?”
“因为你的心里没有苗疆,或者说,它在你心里,份量并不算重。”
竞日孤鸣身上的杀意在一瞬间凝成了实质,房间里的烛火被这杀意惊得跳动不已。小四却还是立在原地,毫无畏惧地说着那些从没有人敢对他说的话。
真话,总是能够犀利地直指内心。
“噗”的一声,烛火熄了。踏着洒在地板上的月光,竞日孤鸣走了进来。他将蜡烛重新点了起来,然后自顾自的坐到了床上。
“既然要扶,怎么能到门口就松了手?”忍耐了三十年的恨,怎么能在机会就在眼前的时候放弃?
“等你到这么晚,害得小王又生病了。”因为你,小王又破了功。
小四从善如流:“大哥哥你睡吧,今晚小四照顾你。”
“你会留下来?”
“嗯。”
“那就留下来吧。”
竞日孤鸣的这一句话说得很轻,轻到若非小四耳力极好,他根本听都听不到。
坐在床沿,望着投射在门上的斑驳树影,小四想着近在咫尺的这个人。
这个活得如履薄冰的王族,眼里分明没有多少对王座的热忱,却偏偏压抑着自己走上这条满是血腥的路。如果不是生在王族,这样玲珑的人,当能纵马嬉游,快意江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