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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今年洛梁的冬降临得格外早。
      不过申时,寒意陡降。天空泛着朦朦的灰,纯白的雪洋洋洒洒得飘落,积起半尺深。

      古禅寺。
      盛婉虔心跪拜一炷香后,头微微有些晕眩。她自小体虚,后生了场大病。如今天处数九隆冬,易引得寒气上身,自然跪不得太久。

      旁边的小僧认识她。
      她是寺里的常客,知州大人的掌上明珠。因其父近日身体欠佳,故而每日都来上香祈福。

      盛婉今日礼完佛并未着急离去,而是拿过签筒求了支签。上头注着“枝头凤凰困嶂雾,思君见君不识君”。
      她思量一番,左右不解其意。心下想找慧能主持开解,这才注意到他不在殿中。

      便起身浅笑着询问一旁小僧:“小师傅,不知慧能主持身在何处?我想找他解下这支签。”
      盛婉生得冰肌玉肤,杏眸水灵。尤其是笑起来,嘴角有梨涡深陷,一汪眼波顿时化为盈盈秋水脉脉流转,宛如浸着灿烂星光。

      小僧年纪尚轻,刚入寺不久,定力自当薄弱。一看竟是看红了脸,连忙低下头,双手合十答道:“禀女施主,主持在后院禅房。”

      “好,多谢小师傅。”
      盛婉有了答案,也不耽搁。她将身上翠纹织锦羽缎斗篷的系带系紧后,手执四十八骨紫竹伞,投入茫茫风雪中。

      小僧在她走后半盏茶适才惊忆起,主持今日似乎在接待贵客。
      他苦恼地抚了抚脑袋,方觉美色误人。
      ---
      唐朝诗人常建曾道“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慧能主持衷爱清净,禅院内倒也应了这诗中光景。

      素心腊梅竞相绽放,花芯淡雅,蕊心向下,通身泛着明艳的嫩黄色泽。馥郁浓烈的花香莫说是这庭院,便是十里外也闻得。

      盛婉收了纸伞,将其靠在回廊木柱旁,而后抖了抖斗篷上的余雪,这才使寒意散了些。
      可还没迈出两步,顿觉颈间一凉,身后传来淡薄警惕之声:“何人是也?”

      盛婉家境殷实,自小也有随父亲聘请来的护院学些功夫,一为强身健体,二为傍身。虽说难登大雅之堂,但也多少算有了解。
      她深悉,如今架在她脖颈间的是剑鞘。若是她出言不慎,或惹怒对方,也许剑起剑落间,她性命顷刻间就陨落了。

      身后的男子大抵没什么耐心,等不到盛婉回话,剑鞘便逼得更近,语气也低沉了几分:“我在问你话呢,莫不是个聋子?”

      盛婉被剑鞘咯得生疼,她黛眉紧蹙,只实话实说:“我不过是个平常百姓,来找慧能主持解签。”

      “哦?”男子对她的话并不怎么相信,反倒生出狐疑。但他对自己的武功倒是颇有自信,散漫得将剑鞘收回后,一步步绕到盛婉身前。

      盛婉这才看清楚他的模样,是个朝气蓬勃的郎君。年纪瞧起来与她相仿,顶多及冠。个头很高,皮肤被一身暗红锦衣衬得白皙细腻。瓜子脸,圆眼,瞳仁黑白分明。
      长相倒是秀气俊朗。

      男子丝毫不避讳盛婉的目光,反而大大方方地任她打量。他抱剑于胸,施恩般地说:“若不是看你长得漂亮,哥哥我早就在你前脚踏入这庭院时,将你了结了。”

      盛婉失笑:“怎么?贼还会以貌取人了?”

      “谁说我是贼?”男子性格有些急躁,他一把扣住盛婉的手腕向上提,不依不饶道:“你有什么证据吗?”
      他进,盛婉就退。于是她泰然自若地反问:“那你怀疑我不是来解签的又有何证据?”

      男子被她说得哑口无言,须臾撒开她的手,气恼地“哼”了声:“我说不过你,我要带你去见我家主子。”

      虽说脾气莽撞了些,但当真小孩子心性。盛婉听他道“主子”二字,心计应是有权贵来见慧能主持,她此时去澄清,只要不失礼节,倒也无妨。若这位贵客事毕,她还可顺便找慧能主持解答签意。
      这样想着,她朝男子点头示意:“好,还请郎君带路。”

      ---
      禅房就在不远处,红衣郎生怕盛婉恶人先告状,特意大步流星踱步而去。他立在门外,执剑恭敬道:“主子,属下在回廊逮到一可疑女子,不知如何处置?”

      禅房无门,仅一竹帘隔开外界凡尘。红衣郎说完,天地间一时间除呼呼风雪声,再无他音。

      盛婉在后头踏莲步徐徐而来,她并不计较红衣郎所诌,而拿捏分寸道:“婉乃知州之女,今特来寻慧能主持解签。不知公子先至,实乃唐突。”

      又是一阵寂静。
      盛婉甚至要怀疑里头是否有人在时,一只白净匀长的手率先从帘后探出。十指骨节分明,甲型圆润,修剪得当。
      再入眼便是一小截月白色宽袖。苏绣手艺,袖边滚着金线勾勒的莲花式样。

      随着竹帘一点一点被掀开,远处天光仿佛乍泄。
      那人生了双惊艳又冷淡的眸。狭长,眼型内勾外翘,无端溢出媚惑的意味。瞳孔漆黑非常,深不见底,恍若深潭。

      盛婉容貌出众,这是她打小就熟稔之事。她长兄盛淮亦同样是人中龙凤,可以说比起盛婉来更胜一筹,不论相貌还是才情皆上等之辈,而今位极兵部尚书。

      现下同眼前之人相比,竟显得微不足道。
      真真承应古籍中那句“君子世无双”。

      男子及腰墨发未束,仅用一根玉簪松垮半挽着。他的目光在盛婉泛了红的颈间作短暂停留后,微微侧首,几缕青丝便随着动作滑落胸前。

      而后听得“啪——”的一记清响,力道之大,可谓是钻入头皮的颤栗发麻。

      红衣郎被打得嘴角沁了血,一时间歪着头竟没反应过来。
      盛婉也楞了。
      心想眼前之人是否打错了人,难道打得不应是自己。

      男子适才缓缓开口:“陆请,你失礼了,还不同姑娘道歉?”
      他说话的时候面色不改,自是一派云淡风轻。音色很浅,漫不经心地碾压威慑着人心。

      “我!”陆请似乎想辩解些什么,男子一个眼神投去,陆请便将肚子的话悉数全咽了回去。他用手背拭去嘴角的血迹,老老实实,瓮声瓮气地向盛婉致歉:“对不住了,方才无意冒犯,还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盛婉被吓了一跳,哪还有心思同他计较。
      “无碍,郎君莫在意。”
      她想了想,忙转了话头欲抽身而去:“天色也不早了,若公子还有要事与慧能主持长叙,婉还是改日再来拜访吧。”

      此言一出,男子瞧着盛婉,不作言语。盛婉也同他对视,不知为何,她只觉得这双眼睛生得既美丽又熟悉,心中竟未有分毫惧怕之感。

      半晌,男子轻轻笑了。似乎是很不解:“婉婉唤陆请郎君,却要唤我公子。实在好不公平,倒令表哥伤心。”

      盛婉听言不禁睁大杏眼,着实吃了一惊:“表哥?”
      她没有印象。
      更何况天下哪有如此碰巧之事,偏生就让她在这禅院与他相遇。

      男子一眼就看穿了她心思,从容解释道:“姑母有两姊一兄,在家排行最末。嫁与姑父后,便随他来了这洛梁。而我自小随父生活在京都本家,你不认识我也是正常。无巧不成书,我曾见过你画像。本打算晚些就去盛府拜访,竟先在这儿碰到了婉婉你。”

      他所言非虚,再加上刚碰面就为她出头,盛婉左右相信了六七分。这样想着,她昂着头温柔一笑:“敢问表哥名讳?”

      有穿堂风自回廊吹来,冲散了盛婉今日挽的发鬓,她额际的乌发一下子垂落腮边。男子见状,亲昵地替她抚到耳后,衣袖间有清冽檀香隐隐散发。
      盛婉只觉好闻得打紧。
      然后她听他在她耳边低声呢喃:“单姓顾,家父赐名逢时,婉婉以后唤我表哥即可。”

      ---
      盛婉最后也没见到慧能主持,更不谈解签。顾表哥说自己也是听闻慧能主持有些神通,想来找他卜一卦,但在禅房内等待良久,也未见其人,许是有事外出了。
      天色已晚,雪势不减。她想想也作罢了,计算着寻个好日再来。

      上山容易下山难。
      尤其是这样的天气,青石板石阶如同打了蜡一般。盛婉来时未料到有此风雪,只为舒适着了绒面绣花鞋。她去禅院时鞋底板已被打湿,现下走路难免脚滑。好在顾逢时走在她身边,及时扶住。
      盛婉有些尴尬,红着脸笑着道了声谢,心想还得走的更谨慎些才是。

      顾逢时半垂着眼帘似有所思,俄尔他对陆请吩咐:“你先行下山,让陆执驾马车于阶下等候。”
      陆请回:“那主子您和……”他顿了顿,显然是在想怎么称呼盛婉,左右想来还是别扭道:“您和表姑娘身边没个人保护,若出何事,实有不妥。”

      顾逢时闻言,情绪波澜不惊。他定定看着陆请,只说:“我交代的事,照做即可。”

      是啊,他的主子可是立在云端的人物。
      “遵命,那属下便在阶下等候公子和表姑娘了。”陆请朝顾逢时作了个揖,运轻功先行离去。

      不过少顷,那道红色的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盛婉的视线中,快如雷电。
      她不由佩服感叹。

      顾逢时瞧盛婉这幅神情,压低喉咙轻笑:“陆请是不是生得很好看?难怪婉婉要唤人家郎君。”
      字里行间夹杂一点揶揄。

      盛婉毕竟是个女儿家,被他取笑,难免两颊发热。她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有意不做声。
      郎君不过是个尊称,若单论样貌,谁能比得上她这惊纵绝艳的顾表哥。

      她不回话,顾逢时也不恼,只默然收了伞。鹅毛大雪顷时落在他的发梢肩头,衬得他整个人愈发清冷出尘。
      盛婉见状,连忙举着自己的伞替他撑上,满目惊惑道:“表哥,你这是作甚?”

      这厢话音刚落,盛婉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她攥住伞柄下意识想抓些什么扶稳自己,最后搂到的却是温热的脖颈。
      顾表哥,竟背她。

      “表哥,这如何使得?快放我下来吧。”
      顾表哥虽身量颀长,也同样瘦削,腰肢细得与她相差无几,这样背她下山岂不累坏。更何况才刚见面不久,就对她这般照拂,于情于理于男女角度都不合常规。

      顾逢时没有回头。他把她往上托了托,确保安全后,对她仔细叮嘱:“婉婉需抓稳了,我可没有陆请那般俊俏的功夫。若你掉了下去,我不一定能舍身相救。”

      盛婉无言相对。
      她乖巧撑着伞随了顾逢时的意思,手尽量规矩地摆在他的肩上,不敢作他想,整个人身体绷得很紧。

      风不断刮过耳边。
      鼻翼间有沁人脾肺的香味源源不断传来,闻久了竟觉得还有些酥人骨头的媚惑,盛婉方才断定这檀香果然是顾逢时所带。
      这位表哥人生得美,身上还香。
      还真是,同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许是这几天为父奔走祈祷,加上下山路程漫长,盛婉竟在有一茬没一茬的内心戏中趴在顾逢时背上睡着了。
      油纸伞从手中脱落也不自知,还是顾逢时眼疾手快地接住。

      山下陆请与陆执两兄弟早已等候。
      陆执长陆请两岁,性子自然沉稳机警甚许。他见状也不多问,直接上前将盛婉从顾逢时背上小心扶下,打横抱到马车中。
      陆请看不惯,面上装作和个没事人似的,心里却忍不住絮絮叨盛婉娇气。

      顾逢时也不耽搁时间,轻巧踏上马车。在进车厢前脚步一滞,他看了眼身后古禅寺的方向,似笑非笑,语气寡淡又凉薄。
      “剑是好剑,就是锋芒太过锐利。若不能为己所用,则易被反伤。陆执,你留下。记得,处理得干净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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