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池鱼 ...
-
闲言少叙，书接前文。
话说赵祯原本心中对妹妹隐隐有些愧疚，但赵祉殿前冲他甩脸色的举动却使他心中仅存的歉疚之意化为乌有，只觉得这个妹妹不识大体。
无论是谁被兄长如此算计，甚至不顾自己的安危，心中都不会快活，难道连对他表达一下自己的真实想法都是错的吗？当然没错！
当赵祉事后被杨太后劝解的时候，便是这般想法。
“唉……”杨太后抬手按了按自己的额头，“你若还是不服软，怕是婚事不想要了……”
“小娘娘？”赵祉一惊。
“我养大的孩子我清楚，他此番叫你去淮南府的打算里，本就是也对萧述那孩子存着疑心的，这你明白吗？”
“隐隐……是有这猜测，可这是为什么！？淮南府在他的治理下，紧紧有条，也正因为有他在，赵礼才没能成气候啊。难道这么些年的考核绩效，他看不见吗？”
“哎呦，祖宗……”杨太后赶紧撤下抚额的手捂住赵祉的嘴，“你可小声些吧……”
摒退殿内的侍从，杨太后点了点赵祉的脑袋：“那你怎么不想想，萧述是个能干的，还有个当尚书的爹和有兵权的哥哥，这样的势力，哪个不想拉拢？更何况他在淮南府盘踞多年，难保不会被说动了。就是他自己有反心，都是极有可能的……这些年，京中对他的传言也颇不利。如今是查明那都是子虚乌有的，是赵礼嫁祸给他的，可在这之前，谁敢保证呢？”
赵祉愣住了，因为她此刻突然想起来，从京城出发去淮南府的时候，满心满意觉得萧述是个大奸臣。“这……那他也不能那我的性命去试啊……”
杨太后又叹了一口气，“那不也是说明其实他心里是信萧述的吗？再退一步将，是相信萧述的品行，信他就算早就得知未婚妻的身份，也不会加害你。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赵祉支支吾吾低下头，“那我的婚事……”说着就红了脸。
杨太后抿嘴一笑，“现在知道担心了，早干嘛去了？”后宫里几个孩子，就属她赵祉定亲最早，一年一年看着萧尚书在她跟前周旋，还以为是想方设法退亲呢，谁知道是变着法儿牵线。
还记得有一次，萧尚书赶在早朝前进宫，难为他一把年纪赶着在早朝前见赵祉一面，亲手把前夜刚收到的小儿子寄来的玩意儿交给她，从她的寝殿找到刘后寝殿找到皇太妃寝殿，走得虚汗连连，才得知赵祉前夜去了永定陵。萧尚书因此早朝晚了点被赵祯训斥了一番。又因为早起吹风流汗，紧接着就染了严重的风寒。但听闻赵祉回宫，竟第二日早朝前又拖着还未痊愈的病体找到赵祉，将两把扇子交给她。
当然，赵祉本人可能并不知道这么多，甚至当年拿到扇子后没几日就玩破了，上学的时候带给萧尚书看还狠狠哭了鼻子。萧尚书却是开心极了，因为赵祉喜欢才会一直玩。
真真切切看了这许多年，在宫里有些耳目的宫妃、公主、皇子都知道萧尚书这个公公是怎么哄小儿媳妇的，不管当年是否知道赵祉和萧述的赐婚圣旨的事儿的，都不再插手赵祉的婚事了。
杨太后就是真真切切看了许多年的人其中的一个，自然希望两个孩子好好的，“前两年，祯儿想调萧述回京，你猜怎么着？”
赵祉有些茫然，回京不好吗？
“萧尚书见着调令连夜进宫劝祯儿收回成命。好巧不巧，刘太后隔日也同祯儿说了这事儿。”
赵祉一愣，“那是巧合吧？刘太后是怕萧述回京同我完婚后算半个皇家人，有底气揭发赵礼的罪行？还是怕萧述回京之后那些在淮南府污蔑他的话回不攻自破？”
“以我对她的了解，倒不然，”杨太后摇了摇头，“但话又说回来，若是你这个皇家公主都对祯儿心存不满，再嫁到有这样势力的人家，与萧家感情深厚向着他们，祯儿能不担心吗？”
赵祉默默在心里暗暗不赞成，口中却应到，“却是如此。”
殿内静默了片刻。
“萧述那孩子不小了，你感念着他些个。总之你平安回来了，还计较什么？你这一辈子，大部分时候又不都是跟着祯儿过，你说是也不是？你若想通了，早日服个软，早日离了他去，他还能算计着你？萧述那孩子是个好的，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是好的，没长歪，依我看，这孩子往后也能一直好下去，你早早跟了他，他总能护着你的。”
赵祉狠狠一愣，抬起头颇为奇怪地看着杨太后，“小娘娘？”
杨太后苦笑一声，“原不该我这小娘说三道四的，只不过，祯儿对你们这些姊妹，总归是亏欠的……你早早定了亲，你的亲事，他无法左右，也许他有些不满吧。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是被刘后荼毒太深了，颇有些忌惮外戚之流，总想着把你们姊妹送去不能成气候的人家。我倒是觉得，怎么着也不能你们所有人的婚事都顺着他来。我冷眼看了这许多年，从未说过什么。一来我也没个孩子，犯不着惹这一身腥，二来要说这宫里独一份亏欠的，不过就是李妃，李妃早早没了，欠的就是你，你的亲事早早定下了，犯不着惧他。你的亲事，不管你乐不乐意，当初是刘后和我一同争取来的，我们在你的亲事这方面，从没有过红脸，都盼着你好，总归你是祯儿亲……”
杨太后悠悠止住话头。
赵祉仿佛被雷劈一般，简直像是刚刚听得什么天书，“刘太后也插手了我的亲事？”
杨太后点点头，邀功似的抿嘴笑了笑，“还有我。”
赵祉慌忙起身，朝杨太后行了个深深的福礼，“多谢小娘娘！我还一直记着大长公主的恩情呢……原是将恩情记错人了。”
杨太后眯着眼笑了，朝她招招手，“得你记着恩能怎么着？我看大长公主这些年也没享着你的好。”
“那赐婚的诏书为何一直在大娘娘手里？”赵祉紧挨着杨太后坐好，记起当时谢冥灵说圣旨从刘后那里搜出来的。
杨太后撇了撇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当年这圣旨是她和我在先皇临终前求来的，当然得由她保管了。萧老爷子从没给过她好脸色，她自然也没必要上赶着把圣旨亮出来去求着他们娶你。却想着用这诏书吊着他们萧家，让他萧老爷子吃个苍蝇。他萧尚书明知道有旨意在，小儿子无法娶亲，也不知何时才能娶着你，你说他难受不难受？”
赵祉心道，怪不着萧尚书从未给过刘后好脸色，兄长却也对萧家颇有些怀疑了，也怪不着兄长敢用我的命去试探，原就以为我们都和刘后是一伙儿的。怪就怪在刘后在先皇病重之时居然不忘记替我求了圣旨……
赵祉逐渐垂下眼眸，掩盖住其中的懊恼之意。
“得了，得亏你之前不知道这些，”杨太后往后一仰靠在软垫上，端起还算温烫的茶水，“不然你怕是要包庇她什么以偿还她对你的恩情，要不就是直接先入为主看萧家不顺眼觉得他们是刘后一党处处都是错处？”
赵祉登时红了脸，心脏在胸腔猛跳了几下，“怎么会呢……”
确如杨太后所说，赵祉深以为如果自己早就知晓刘后插手此事，自然会更不看好萧述，可自然总会发现萧述此人大有可为，说不准还真感念起刘后的恩情，为她做点儿什么，递点儿无关紧要的情报都是好的，不会帮她成大业，但至少保住她的命，叫她适可而止……
“整件事情的症结你也明白了？”杨太后喝了口茶水，“来人，茶凉了。”
赵祉在宫人鱼贯而入前一歪身子下了榻，“多谢小娘娘提点，祉儿一心向着兄长，自然不会叫他难做。”
杨太后摆了摆手，“千万别又记哀家什么恩情，都是欠你的。”
赵祉福了福身，退下了。
殿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毛毛细雨，淅淅沥沥打在宫里的青砖上，在已有的积水上荡起一层又一层涟漪。
一点点莫须有的怀疑，也能在帝王心中荡起涟漪，使他枉顾亲情。
杨太后今日说的这些，怕是早已在搜出圣旨那日就同兄长说过了，不然自己哪里有命活到今日？
赵祉深深吸了一口气，戴上让人挑不出错的笑意，缓缓迈下殿前的台阶。
纵使千般怨，但这就是皇家。
不知实情倒还能怨得坦然，如今……
赵祉眉头微微一簇，露出一丝苦笑。如今得知这些，若是胆小之人哪里还敢怨恨，怕是只余下惧怕了。就算不惧怕，为了萧家一家老小……也得装作惧怕才行。
纵使不能消除帝王千般疑虑，好得让他知道，自己胆小。莫须有的罪名都惧怕万分的胆小之人，实在是不足为惧的。
赵祉脚下又快了几分，只求萧述和萧尚书还没有透露出一丝一毫逼迫帝王赐诏的意图。
突然，拐过一棵百年杏树，赵祉的脚步生生顿住了。
仿佛天地之间只余下执伞立在福宁宫前的翩翩好男儿和满天地的春色。
杏花被春雨滋润着，未见残破，倒更是娇艳欲滴。
赵祉此刻眸中的惊喜实在是难以忽视，毕竟，这是她回京一个月来第一次再见到萧述。但紧接着，心中泛起几欲不察的无力感，似乎，晚了些。
示弱政策还未实施，怕是就不能用了。
萧家肯定是不知道刘后插手求赐婚一事的，那他们定觉得无辜极了，是天大的苦主。如此一来，还不知同兄长说了什么……
眼见着赵祉眼中逐渐泛起苦涩，萧述赶紧敛笑“哒哒哒”跑过来，“我在等你。”
赵祉有些不解，接过宫人手里的油纸伞，摆手让他们退开些。
萧述看着眼前穿宫装的娇艳姑娘，若有所思，“今后我在时，我给你撑伞，我不在时，你自己撑伞可否？”
听着这无由来且带着些许诡异的话，赵祉心里突然隐隐出现一个奇怪的猜想。
“自然也不至于如此，你如果需要侍女自然也不会有什么难处，只我们萧家人喜欢凡事亲力亲为些。”萧述摸摸后脑勺，见小姑娘迟迟不说话，急了，“不是，不是。萧家侍从自然有的，都是些做杂事的，你若是需要侍女，以萧家这么些年的积蓄，要多少有多少。如果你喜欢，我也可以亲自侍候你……”
赵祉闻言倒是有些肯定了，听他说的话硬是羞红了脸，却将眼睛瞥向一旁杏花树，顾左右而言他，“你……你和尚书大人答应了什么？”
萧述唇角一勾淡淡笑了，“没答应什么，倒是皇上答应了我们。”
答应了萧尚书告老还乡，答应了萧述的大哥来年平定了边疆交还兵权，答应了萧述成为公主驸马往后食公主封邑供养萧家老小，答应了不求功名往后义务完成皇帝给的艰险任务……
“人比花娇。”萧述抬手折断一枝杏花，递与赵祉。
“我等了你这么多年，吃了这些苦，没什么在我心里比你重要了。”
赵祉将杏花狠狠抱紧怀里，吃吃笑了。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池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