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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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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两岸的人,心事是不一样的。”
——《大明风华录》
2020年1月6日,上午10点。
卫琛一早起来,就看见自己的微信里有99+的未读信息,内容无外乎是三类:
用“飘飘” “兔爷儿”等称呼辱骂他,说他恶心的;
一些热情的询问他是0还是1的,这种人多半是看多了BL 小说,包括漫画同人和RPS,但是在现实生活中完全没见过同性恋的;
帮他骂回去,还私信安慰他的。
对于第三种人,卫琛本是发自内心的感激,想积极回复的,但是回复的多了,他就发现,2和3的重合度也太高了,高到完全无法让他忍受。毕竟他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自然没法做到像某些交际花一样,耐心的解释自己是0还是1,亦或者随便打个哈哈。
由于信息轰炸的太多,卫琛实在是受不了,只好把微信账号退了,以落得个清净,但又一方面怕惊动老师,毕竟对于这种事情,某些热情的老师最喜欢的就是告家长,说你家孩子心理问题很严重,一定要好好关照,回了学校,他还会一天三顿的问你家长带你去看心理咨询了吗?好像很关心似的,事实上就是把你当“神经病”处理,又或者,更糟糕的是,自己父母都是暴脾气的,随便哪一方被逼急了,找了班主任,甚至越级找了校长,最后校领导选择息事宁人,各打五十大板,班主任觉得自己委屈,莫名被扣了奖金,再加上自己是个成绩不好的,更是要被明里暗里的挤兑,以及班上的同学觉得自己居然被小人告密,更是会群起而攻之,各种造谣,偷东西,取外号,严重的还有肢体冲突……反正是为了党同伐异,无所不用其极。
卫琛仔细回想起来,其实自己刚回国的时候,还是挺受“欢迎”的,即便自己当时汉字都不认识几个,做题都要人读,但是因为有英国人的光环,所以老师和同学还是捧着的。当然,没有多久这个光环就失效了,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自己是个不爱社交的,没有朋友,而人这种动物,最喜欢的就是报团,最痛狠的就是敌对团体,但是干不过敌对团体,就只能去欺负“散户”。最开始被欺负的时候,卫琛都是冷漠的,不回应,于是收货了一大票“有爱心”的同学的同情,后来实在被欺负的紧了,他开始学会了打回去,于是就离被怜惜的日子越来越远了。这也许就是为什么那两部大火的所谓的反校园暴力的影片里的主角都是楚楚可怜的白莲花的原因吧,毕竟大家要一个完美受害者,就像成龙说一个女人就应该怀着孩子退圈去东南亚这样才配得到他的同情一样,你不楚楚可怜,你不心地善良,你不柔弱,又怎么能够满足他们拯救“弱势群体”的圣母心呢?
也许有人会问,为什么不去和家长说,除开方才的种种问题,家长有时并不会理解这种情况,反而会觉得是你情商太低,太懦弱,开始可能还心疼一下,之后便是厌烦,说你怎么就不能改变一下自己?即便他们自己可能早年也有这种经历,但是不代表他们会真的理解并帮助这种人,哪怕自己的孩子。毕竟,人嘛,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又有谁会想主动回忆起自己的脆弱呢?除开特意博同情的以及天真的以为有人能与自己共情的。
有时卫琛在想,左翼说的包容理解真的存在吗?人这种生物,似乎做什么都想为自己辩驳,即便是那些做反殖民的学者,又有多少人是隐形的白人至上主义者呢?就像那些做男性学研究的,又有多少人是打着研究的名义为自己的厌女症和恐同症正名呢?
而有时候,卫琛自己都不想承认,虽然自己看了那么多与queer theory 有关的书,但是其实自己内心还是恐同的,他厌恶自己,厌恶自己的性向,厌恶把这种性向遗传给自己的人,厌恶双性恋——无论看了多少文章,他总是觉得这种人是世界上最不真诚的人,甚至他很怀疑所谓的双有多少是真正的双?即便看了那么多书,他还是没有办法克制住自己生理性的恶心,即便看了那么多和婚姻制度相关的书,他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自己是“爱的结晶”,即便他知道以当时的情况,父母双方如果再不离婚,很有可能会杀死彼此,即便是知道有人就是不喜欢孩子的,但是他不希望那个不被喜欢的孩子是自己……
这种不安全感根植于他的内心深处,即使掩藏的再好,也会显示,每当其他人都在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自己不喜欢被法官问想跟谁,卫琛都会冷笑一声,才没那么矫情呢,比起这个,他更害怕他没有人要。当然,他最厌恶的就是那些听着他的经历,扑闪扑闪眼睛的说,你好可怜的人,他不需要同情,也不觉着自己可怜,只是会感慨人与人的心事终究是不同的,但是对于廉价的同情,他确实本能的厌恶,当然利用这种同情来获取信任时除外。
有时卫琛觉得,这世上唯一懂他的人就是学校里那个有这和自己类似经历的同学,只不过他们可不是惺惺相惜,反而是彼此憎恶,互相打压,却在面对相同的处境时,能做到会心一笑。也许这世上的事都是这样,懂的人自然懂,不懂得人说再多都是白费口舌。
可是比起这些伤春悲秋的东西,卫琛此刻更担心的是自己的学费要怎么办?毕竟父母都在中国发展,再加上英国的学费、生活费又那么贵,没人愿意承担这笔额外的费用。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跟母亲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母亲用颇为讽刺的语气说,“你以为回来英国人家就会把你当英国人了?先不说你这亚裔的面孔,就你现在这中式的口音都过不去。”后来,在他的坚持之下,母亲终于松口,说,“好啊,你不喜欢中国就自己申请,申请上了就去,不过不许去太差的学校。”最后,他终于找到了完美的解决方案,而母亲却看着学校官网上的学费,皱了皱眉头,说,“有种找你亲爹要钱去,别来折磨我。”他自然知道这是气话,可是这气话的可行性颇高,听着不像是说着玩得。
不过如果现在你要问他后不后悔这么说话,他肯定会坚决的说,不后悔。毕竟这话不说出来,他会一辈子觉得憋屈,即使他知道这话很恶心人。人们总说父母对孩子是操控,可仔细想想,孩子对父母又何尝不是吸血呢?寄希望对方无偿的爱自己,又不希望对方的管束。龙应台说,所谓父母子女一场不过是你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而卫琛却觉得自己说不出这么矫情的话。他总觉得,所谓的父母子女,就是在互相讨债,上辈子肯定是冤家。
但是这些话肯定是不能说的,就像再不爱自己丈夫的妻子也要在KTV里面高唱,爱是奉献,爱是牺牲,爱是成全一样。所谓的爱很多时候不过是一种话语罢了,但是在这些细碎的人际关系,人与人之间形成的羁绊倒是真实的。
只是这样的羁绊,也存在不了多久了,卫琛想到。来A市之前,他曾在家里的厕所里见到了都在垃圾桶里的验孕棒,虽然是一道杠,但是他心里还是敲响了警钟,而到了A市之后,父亲种种异常的表现,和家里的那个男人,又深深地刺激到了他本就紧绷的神经。
也许过不了多久,家里就再也没有自己的位置了,两边都没有。
想到这一点,卫琛叹了口气,打开了他之前联系到的那个私校的官网看了起来。
同一时间,卫庄却在办公室,烦躁的不行。他素来自诩自己是控制情绪的高手,极为自律,哪怕是最鸡飞狗跳的那段时间,他也是该干嘛,就干嘛,这是这一回他却实在是被气的不轻。造谣生事的人自然要收拾,可是就算收拾了那个人,心里那种被膈应的感觉仍然久久不能散去。他已经40岁了,熟的不能再熟了,对于社会上一些隐形的规则自然是了然于胸的,不会像年轻时那么愤慨,毕竟依附权力,人云亦云者才是大多数,可真被这种细碎的结构恶心到的时候,他又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毛头小子,容易上火。
这么多年了,和LGBT维权有关的内容,多半是以同性恋为主,而在同性恋中gay的声音也被听到的最多,trans虽然会被排挤,却也逐渐得到了重视,唯独bi是看似两边最站便宜,事实上是被那边都不待见的,连那些专门做同志运动的人也不能免俗。同性恋认为bi不真诚,会轻易地抛下TA跑了,异性恋会认为bi恶心,还会开一些“bi其实就是□□大”的玩笑,再加上无论是同志骗婚还是直人骗炮,摔锅的时候,肯定会丢一句我是bi。也许有人会说,你可以找一个包容你的伴侣,可是这种事情,在英国的时候还好,哪怕是最保守的华人圈子,直接因为这事鄙视你的几乎为零,说了也没什么,在国内,多半会被人认为恶心,甚至会被人认为是图谋不轨,要不然也是心里防着你,其实不仅仅国内,在英国也一样,无论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约会的时候,知道了你的过往情史,80%的概率会把你直接拉入黑名单。
不过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这点子小事,卫庄早就不在意了。虽然工作的场合,不能够公开的谈论这些事情,而且也没有必要,但是私领域里,他向来直来直往,从不隐瞒什么,这些事情接受的人就是接受,厌恶的人说再多也是白费口舌,可是被自己亲近的人这样恶心到,也是他始料不及的。兴许是自己太自我了,这么多年,也从没管过这些事,前妻也没有,他们都是极度自我的人,知道卫琛有这种想法的时候,他只是觉得一愣。这孩子是什么时候被灌输了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的?卫庄暗自思忖。可是转念一想,长在这样的环境里,最不缺的就是恐同思维,也许还很多人潜意识里所谓的平权,就是直男和直女之间的斗争,至于其他人在想什么,又有谁会在乎呢?更准确的说,他们维护的也不是异性恋霸权,而是以繁殖为核心的异性恋婚姻,所以任何破坏这种制度的人都应该消失,不婚者,离异者,出轨者,□□分离者,无性者,不生育者,形婚者,同直婚者等等,无论原因,无论性向何如,都是要被绑在道德的耻辱架上唾弃的。与其说是在意那些“弱势群体”,不多说是在维护“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终极想象罢了,再加上这些婚姻制度的不适应者之间又是充满了利益纠葛的,说出来的话,两方其实都不诚恳,都想着扮演主流社会眼中的受害者,博得舆论支持,但是当事人真的怎么想,又有谁知道,又有谁在乎呢?
可是人这一生,如果或者只是为了顺着某些人的意,未免也太没意思了吧,卫庄心想,不知道师哥现在在干什么?
也是上午10点,盖聂正在病房里帮母亲削水果。盖母一直半躺半坐着,看着最近热播的宅斗剧,猛地冒出一句,“你说你怎么就不喜欢贤淑的呢?”
盖聂愣了一下,问母亲什么意思。盖母叹了一口气,说,“你说贤淑的怎么不好,又温柔,又懂事,娶回来你也省心,我也省心。”
盖聂笑了,说,“您怎么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再说了端木医生不贤淑吗?”
盖母一听,又叹了一口气说,“你是我肚子里掉出来的肉,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心里还是有谱的。再说了,那个端木医生,温柔是真,有教养是真,我看这贤淑,那是未必。”
不等盖聂回复,盖母又接着说到,“其实你的性子我是清楚的,表面上看着老实,事实上比谁都有反骨,那种太端庄,太贤惠的是吸引不了你的。但是这么多年了,你也大了,也该安定下来了,再说天明也需要一个妈妈呀。”
“其实我可以一个人带天明的,”盖聂干笑了几声,说,“这么多年都是这样,突然多一个人反倒不习惯。”
“你个大男人,带着个孩子,像什么话,”盖母抱怨到,“而且在学校别的孩子问天明你为什么没有妈妈,天明不会伤心吗?”
“天明大了,这些事情我会跟他解释,”盖聂默默说到,“而且每个人来这世上走一遭,各有各的境遇,都一样的话,多没意思啊。”
“那你也需要一个家啊。”盖母说到。
“有天明的地方就是我的家。”盖聂回到。
“反正我是不清楚你是怎么想的,”盖母望着天花板说,“你也大了,这么多年也过来了,我说的再多也这样,”说完,还看了盖聂一眼,“其实吧,如果你实在不喜欢那个端木医生,可以不用勉强,反正我也不喜欢她。”
盖聂有点被母亲的话吓到了,说,“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胡话?”
“不是胡话,”盖母看着他,说,“其实这么多年,有些事我心里可是门儿清的,就是想也许哪天你就改了呢?也许我也能在晚年儿孙满堂,享受着儿媳妇的孝敬。”
“您说什么啊?”盖聂问到,有些不知所措,盖母却盯着他看了半天,说,“你可别忘了,我做老师的时候,专抓学生早恋,谁跟谁有什么猫腻,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不过有一说一,我知道的那两个,都不喜欢,我还真想了很久,哪怕是女人也不喜欢,太轻浮,太有主意,找媳妇还是要找个贴心的。而且,我还是劝你找个女人,哪怕文化低一点也行,书读的太多的,像那个端木医生,不好管,我觉得你那个远方表妹就不错,已经出五服了,没什么关系。”
盖聂赶忙打断,问,“您是说哪两个啊?”
盖母眨了眨眼睛,说,“不就是那个谁和天明他亲爹吗?”
“天明亲爹?”盖聂重复了一句,说,“妈,这真不是。”
“别蒙我了,不是你还帮他养孩子?”
盖聂苦笑一声,摆摆手,说,“这个真不是。”
“真不是?”盖母问了一句,“你不是忽悠我的吧。”
“没骗您,这个真不是。”盖聂郑重的说。
“搞错了?”盖母念叨到,“诶,有件事说一下,你这回回来这么闲,不会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盖聂一听,脸色一变说,“能有什么事,再说了我还要去看工厂呢。”
2020年1月10日,A市国际机场。
卫庄将盖聂载到机场,临走时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回来?
除夕吧,盖聂回复到。
卫庄点了点头,说,那再见。
盖聂把箱子取下来,也点了点头,说到,再见。
2020年1月22日,北京,赵雪家。
赵雪一进门就抱怨到,“小高你说怎么回事,蓉姐姐怎么突然不结婚了呢?”
一个皮肤雪白,留着褐色中长发的男子,看着赵雪说,“我听在医院工作的朋友说,那个周医生好像不出国访问了。”
赵雪想了想说,“不是吧,这说好的事情怎么反悔,一点征兆都没有。”
见赵雪实在懊恼,那个被唤作“小高”的男子,想了想说,“那个盖老师好像年后就不干了,说是回A市搞环保,我听工业界的朋友说的。”
“谁管他啊,”赵雪抱怨到,一听不对,便说,“不是吧,重工转环保,这跨度够大啊。”
“嗯,而且据说项目都准备好了,年后直接开工。”褐发男子说到。
“大牛就是不一样,”赵雪吐槽到,转念一想不对,说,“小高,你之前不是说你跟他不熟,就是因为荆轲的事情才有些交集吗?”
男子眼睛一转,说,“差不多吧,不过小跖主动跟我聊过一些,所以就知道的比较详尽。”
“有多详尽?”
“就是那个盖老师是弯的。”男子微微说道,还有些不好意思。
“高渐离!你怎么不早跟我说?”赵雪直呼,“这下我不就做恶人了吗?”
“做不了,做不了,”高渐离赶忙说,“端木医生见多识广,早就知道了。”
“所以你们就合起伙来骗我?”赵雪不满的说到。
“这不是看你做媒做的这么开心,不好意思打搅嘛。”高渐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
2020年1月24日,晚上7点。
卫庄和卫琛面对面坐着,对着面前那一盘糊到不行的饺子,相顾无言。卫琛想了想说,“爸,饺子皮都破了。”
卫庄也有几分尴尬,笑了笑说,“好不容易下一次厨,先吃着吧。”
这里楼下传来了一阵喇叭声,卫庄走到阳台上一看,只见一辆北京牌照的车停在楼下,车上下来一个人,身材高大,卫庄定睛一看,发现正是盖聂,而站在盖聂身旁的还有一个小子,看起来十一二岁的样子,很是活泼,想必就是天明了。
盖聂好像说了什么,卫庄听不清,只好打开微信写道,师哥,不上来吗?
只见盖聂回复到,嗯,就上来。
(end.)
bi: bisexual,双性恋者,一般在英国留学生的日常用语里,讲双就说bi,讲性转换就是trans, les和gay大家应该都知道,就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