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尘》白昼明

16、玉佩（下）

　　广陵仙君打着哈欠来到饭桌前，两兄弟端坐在桌子两侧，等着他一起吃饭。
　　只是气氛好像有哪里不对……广陵仙君一边咀嚼，一边小心观察着两个爱徒，他们都在安静地吃饭，各吃各的，一句话也没说，不过桌上菜不少，两个孩子却只固执地吃眼前的菜，压根没往对方的方向伸筷子，哪怕是敖曜手边放了敖晞最喜欢的虾，敖晞也愣是一筷子没动，敖曜也是，原本酷爱汤泡饭的他并没有舀上一勺在敖晞面前的汤。
　　广陵仙君又悄悄看了看他们的表情，敖晞嘴角稍稍耷拉，似乎是不太高兴，敖曜则是重重地咬着嘴里的牛肉，有点发泄愤怒的感觉。
　　这……怎么回事，我只是睡到了中午，都发生了什么？此刻的情景无比陌生，即便是在一开始他俩不熟悉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的尴尬和违和感，明明是两个比自己小不知道多少的孩子，广陵仙君偏偏在这其中感受到了些许压迫，浑身跟长了刺一样难受。
　　“咳……为师今儿个起晚了些，不好意思啊……”广陵仙君试探着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安静，往常他都是无比随意，不会在乎这点小事的。
　　两兄弟跟没听见一样，依旧嚼着嘴里的菜，广陵仙君在心里骂一句这俩小龙崽子不给自己面子，随后注意到敖晞握筷的手顿了顿，似乎是准备接话免得让他尴尬。
　　不愧是为师爱徒中的爱徒啊！广陵仙君正要继续在心里夸赞他，突然敖晞放下筷子捏住脖子，歪头朝地上咳了几声，喉咙里发出的声音稍显嘶哑，广陵仙君看他皱起了眉，似乎不太舒服。
　　“怎么了这是？”广陵仙君起身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背，敖曜也放下了碗筷，身体微微前倾，关切地看着这边，只是他的手死死抓住了桌子的边沿，并未起身。
　　敖晞使劲咳了几声，喉咙里的异物感还是没能消除，果然就不该吃鱼，他不擅长吐刺，吃三次能被卡两次，只是面前荤菜就那么一道，他纠结了半天，还是只能朝蒸鱼伸出筷子，饶是他细细咀嚼也还是没能逃过被刺扎中喉咙。
　　吞咽时喉间的痛感极其明显，脖子上的手稍稍使劲，浅蓝色的光芒从指间流入脖颈，过了一会后，他才小心翼翼地吞了口口水，可算是没有任何感觉了……敖晞长出一口气，低眸说了句：“我没事了，师父。”声音还有点哑，他清了清嗓子，碗里剩下大半的饭上还放着几块鱼，敖晞不确定刺有没有跑到饭里，拿起筷子轻轻戳了几下，终究还是不能放心，起身说道：“我吃饱了，你们慢用。”随即转身端起碗筷去了厨房。
　　“真是奇了怪了，晞儿今天怎么突然非要吃鱼了？”广陵仙君听见倒饭的声音，又看了一眼未动的虾，似是自言自语，似是在问敖曜，“不是向来喜欢吃虾么，这会一口都没动。”
　　敖曜低头继续扒饭，没想搭话。
　　“你也是，曜儿。”广陵仙君手指轻轻敲打着饭桌，“平时吃饭都堵不住你这张嘴，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刚刚晞儿被卡住，你好像也不怎么关心——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啊。”敖曜吃完最后一口，表情不甚自然地丢下这么一句话，也拿着碗筷去放到厨房里了。
　　“这俩崽子抽什么风啊？”广陵仙君百思不得其解，他素来对女儿家的小心思摸得通透，此刻这俩青春期小龙的一反常态，他就真是摸不着头脑了。

　　敖晞出厨房的时候，正碰上敖曜进厨房，门不够他俩一起走，一时间竟然是极其默契地都停下了脚步，等着对方先过去。
　　僵持了好一会，最终还是敖曜先迈开步子进了厨房，敖晞随后离开，期间两龙都是刻意错开视线，甚至保持了三尺这样于他们而言客气却不失尴尬的距离。

　　广陵仙君想着小孩子的脾气总是跟六月的雨一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指不定下午就突然和好了，只是等下午他过来授课，发现兄弟俩中间能坐下三个人的空隙后，感叹果然是自己太乐观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他们还肯好好跟自己这个师父说话，仙术的教授都能顺利进行下去，但这刻意的距离、生硬的扭头，甚至托腮挡住视线，无一不说明他俩确实是闹矛盾了。
　　师父师父，到底也沾了个“父”，广陵仙君便只能忍痛割爱，取消今晚的艳遇计划，一个个找来谈话。
　　兄长往往要承担更大的责任，所以广陵仙君首先叫来了敖晞。
　　“晞儿啊，今天的术法都掌握了吗？”广陵仙君倒了两杯茶，从学业上切入话题。
　　敖晞点点头，说道：“基本掌握了，只是还需要再多练习些。”
　　“那曜儿呢？”广陵仙君问，敖曜上课容易叫仙境里其他活物吸引去注意力，常常会漏听些东西，又怕被师父发现，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听，课后再缠着敖晞给他再讲一遍。
　　敖晞露出一个礼貌客套的微笑，端起手中的茶水，答道：“他天资聪颖，必定是都会了。”
　　我就知道有问题……广陵仙君轻轻叹气：“你没再给他讲讲？”
　　“师父莫要小看他了，您没见他听得认真么？”敖晞脸上的笑是十成十的假笑，“若没什么别的事，我还想去练一会音律。”
　　广陵仙君听出他的避意，只得开门见山：“你们吵架了？”
　　“怎么会呢？”敖晞的手微微抖了一下，茶水又满，他只得放到桌上，免得泼了一手。
　　“你真当为师是个瞎子，一点眼力见也没有？”广陵仙君叹气，“到底怎么回事？”
　　敖晞脸上依旧强作假笑：“师父，您要问，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思来想去，除了早上我闹肚子就没来得及叫他起床外，今天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早上突如其来的背叛感确实让敖晞并未去叫敖曜起床，几百年前也发生过一两次这样的情况，最终都是以敖曜赌气耍赖他来哄，然后和好作为结局，只是此次敖晞并没有想哄的心思，一个时辰后他再回房，敖曜已经醒了，穿着寝衣在那里发呆。敖曜听见动静，抬头盯着敖晞，嘴唇微动，似乎要说什么，只是目光相碰之间，他咬紧下唇，低下了头，右手握拳太紧，还有些颤抖。如此看来，也不需要自己哄着了，敖晞扯了扯嘴角，安静地整理好自己的东西，又转身出去了。
　　广陵仙君又问了半天，愣是没从敖晞嘴里挖出一点其他有用的信息，只好先叫他回去，过了一会又把敖曜叫了过来。
　　“曜儿，我都听晞儿说了，你之前竟然还嘴硬说没吵架。”广陵仙君揉了揉太阳穴，开始套话。
　　敖曜没有坐下，右手握紧，手心里的花瓣玉硌得难受，他却一点劲也没松：“他说什么了？”　　这小崽子一个比一个烦……广陵仙君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敖曜这句话无端让他想到自己从前哄着闹小脾气的仙女、妖女的时候，对方一句“你说，你哪里错了？”，挑战他的观察推理能力。
　　“他早上没叫你起来——不过你也要体谅些，晞儿说他闹了肚子，且为师也没起来，你没有迟到，我更不会责怪你。”广陵仙君说道，心里盘算着该去找哪个救兵来帮自己。
　　“闹肚子……呵呵……”敖曜冷笑一声，他明明好得很，无病无痛还能和女子幽会，早上他盯着空空的床铺，怎么也没想到他会不叫自己，说穿了还不是因为自己手里这块玉，收到的定情信物不见了，平日里温和的兄长也一下子变了脸色。
　　他昨天晚上试探、讽刺的话都说了，对方愣是一点也不肯告诉他，原本还以为兄弟之间没什么秘密，这下倒好，为了个秘密情人，性情都变了，枉他从前还一直觉得和兄长最亲的就是他，这会脸上像叫人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他算个什么啊，几百年的兄弟情谊还不敌个不知道哪来的女子？不对，兄长装病是老早的事了，合着他们早就开始了？
　　心里的怒意跟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广陵仙君还没来得及问下一句，敖曜已经转身要走了，离开的时候一点劲也没省，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给广陵仙君吓一跳。
　　得，一个假笑，一个气疯了……广陵仙君苦恼地拍着自己的额头，起身取纸笔写了封信，手指轻动，灵气凝成一只雪白信鸽，他把信绑好，出门放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