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尘》白昼明

14、印记

　　再次回到仙境的时候已经是天黑了，敖晞只觉得疲惫，原本以为修炼是最磨练的，没想到被拉着到处逛也如此之累，饶是他这样身体强健的龙，也比不上兴奋的少女。
　　若不是拿师父和敖曜可能会回来这一点作借口，还不知道小柒要转多久，敖晞捶了捶有些酸的腿，从柜子里拿了套干净衣服，便去浴池洗澡放松了。
　　敖晞施法变出一池热水以后，还觉得头有点晕，想来真的是累坏了，他脱了衣服，将它们扔在一旁的桌子上，正准备滑到浴池中，突然注意到脖子上的链子，他托起来盯着看了一会，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小柒要把这法宝硬塞给自己，虽是仙境，敖晞也怕把这东西弄丢了，便没有摘，直接入水洗澡。
　　他是水龙，除去污垢以后在满池的水中游来游去，显得十分快活自在，温暖的水包裹住他，似乎减轻了腿上的疼痛，敖晞在水中浮了一会，同时思考着今天发生的事，但毕竟是过于疲惫，眼皮似有千斤重，一眨一眨之间，就没再睁开了。

　　天界宴会终于结束，父母对敖曜分别叮嘱一通，他一一应了，不过是不是左耳进右耳出，就说不好了。
　　“师父呢？”敖曜左看右看，愣是没瞧见老流氓的影子，虽说他能猜到师父现在在幽会，但能不能先把徒弟送回去再毫无后顾之忧地享受他自己的时光呢？
　　“广陵仙君……未免有些不靠谱。”悦珠皱眉，想到那个吊儿郎当的仙君便不悦，尽管广陵仙君仙术造诣上确实优秀，平日作风却不敢恭维，悦珠常常担心敖曜会被教导成一个登徒子。
　　敖绫本想吐槽一句，却与兄长警告的目光相撞，尴尬地吞了口口水，决定闭嘴。
　　敖炎道：“确实是过于随意了，我会同他谈谈的——他此刻既然没来，你就和曜儿多说几句话吧，平日不是总说想他么？正好，我也有事要和敖绫谈谈。”他最后一句话语气虽平淡，敖绫背后却起了一身冷汗。
　　悦珠思索片刻，觉得丈夫所言甚是，她抬眸看一眼，敖炎脸色似乎不太好，悦珠猜测他是要训斥敖绫，便拉着敖曜去别处，说了好一会体己话。
　　“说说，那个仙君是什么情况？”敖炎看她紧张，更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宴席之前我也一直没看到你，和这有关？”
　　“呃……”敖绫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右手下意识抓住裙摆，被兄长这样“审问”，不紧张才不可能吧，“四哥，我要说都是曜儿瞎说，你会信的，对吧？”
　　“你如果不是这个语气，我会信。”
　　得，就是不信了。
　　敖绫眨眼频率稍稍加快，同时大脑飞速运转，凭借多年赖话经验，选出了兄长可能想听而她又能说的：“就是路上碰见，他跟我打了个招呼，不信你可以问广陵，当时在桥上碰见的。”
　　她这句“不信你问广陵”倒是让敖炎记起来些陈年往事，哪怕敖绫和广陵现在看着是对冤家，从前也是一起捣乱的好伙伴，但敖炎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如今他们究竟是真心作对还是闹着好玩。
　　“那你慌什么，不要说因为我问你你才慌的。”敖炎也了解她的性子，小时候藏着掖着的时候经常拿这个当借口，“你告诉四哥，消息是怎么来的，那仙君又是怎么回事？我不干涉你的情感问题，但我是你哥哥，总该有知道的权力。”
　　“啊……”敖绫咬了咬下唇，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松了口，“在桥上遇见的是实话，四哥你也知道，我不怎么来天界的，那个仙君跟我打招呼，然后他说他喜欢我，我不信，他好像是占星室的，就跟我说了那件事，有备无患嘛……就算是假话，也无所谓，所以我就跟你说了。”
　　敖炎听完，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妹妹的着装，敖绫紧张得不行，生怕他又要说教，没料到敖炎很轻地笑了，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语气宠溺得恍若千年前他们还小的时候：“我知道了，绫儿。”
　　这情景实在是久违，敖绫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应，她好像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四哥这样笑了。
　　“今天难得打扮，很好看。”他把这理解为她重新振作起来的信号，至于那个仙君说喜欢她，自家妹妹如此美貌，被喜欢也再正常不过。

　　“师父，你身上这味有点冲啊。”敖曜用手在鼻前挥了挥，试图阻隔往他鼻子里钻的香粉味道。
　　广陵仙君毫不在意，嘴角勾起浅笑：“你懂什么，曜儿，这是一种见证。”
　　敖曜翻了个白眼，预料师父又要说些浪荡子的发言，这算是师父的习惯性炫耀了，每次欢愉后都会心情好很久，不过敖晞没兴趣听也听不太懂，广陵只能和偷看小黄书被抓包的敖曜说了。
　　“您见证您的，别来祸害我的鼻子啊。”敖曜捏起鼻子，别过脸去，头一次闻到香味这么甜腻浓郁的，冲得他脑仁疼。
　　“这是她想让别人知道，知道我身上有了她的味道啊。”广陵仙君状似苦恼地两只手指撑在额头上，“唉，这该死的魅力。”
　　“呕……”敖曜想着不能拂了师父的面子，便很配合地做了个呕吐的样子，“师父，我真佩服您，说这话自己都不恶心。”
　　“小屁孩！”广陵仙君屈指弹了下敖曜的脑门，“也就是你现在什么都不懂，才敢说这样的话——不过，你娘没给你介绍什么天界的小姑娘吗？”
　　敖曜闻言微怔，师父怎么知道的……随后歪头，眯着眼睛盯着广陵仙君：“啊……这么说师父你是早就知道咯？”
　　“咳！这重要吗？这不重要！”广陵仙君稍稍有点心虚，又觉得从某种角度上也是为了他好，反正悦珠是要给他找个天界的女仙成亲的，早点认识总好过随便娶一个吧？这么想着，广陵又来了底气，“所以，你有什么想法吗，曜儿？”
　　“没。”敖曜摇头，回答得干脆果断，“我还没满一千岁就考虑这个，太早了。”
　　“早什么早？你看你师父我——”广陵仙君猛然停住，另找例子，“你看你姑姑，快三千岁还没恋爱经历，这事要不早点考虑，指不定晚到哪里去！”
　　“两千岁很晚吗，龙族万年时光，这不也才五分之一？”敖曜稍微一想就知道他断掉的话是想表达什么，老流氓肯定还想要点师父的尊严，他这个当徒弟的得尊师重道一下。
　　广陵仙君眼珠一转，问道：“你说这话，言下之意就是今天见的这几个都瞧不上？”
　　敖曜皱眉，觉得换个思路想，好像还有点道理，不过是歪理罢了：“第一面能有什么印象，我现在连她们是谁、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广陵仙君能断定，那些姑娘中定然是有悦珠中意的，否则也不必强行让他把敖曜带过去，现在看来敖曜似乎是都没什么兴趣，不过凭借悦珠的“锲而不舍”，只怕也就是时间早晚问题——晚不敢说，早是一定要早于敖晞成婚的，他作为旁观者瞧了这么多年悦珠和一个逝者较劲，也能猜到在儿子的婚姻大事、卓越成就上，悦珠不会退步了。
　　“嗨，世界上好姑娘多了去了，这几个没印象，总会有你有印象的。”广陵仙君拍拍他的肩膀，假意“安慰”，“仔细想想也是，敖绫四个哥哥都有归宿，她是最小的，没成亲似乎也正常，你要是现在就成亲生子，指不定你家孩子能大晞儿家孩子一个辈的年纪。”广陵脑补了一下，觉得还挺可乐，“毕竟晞儿就是迟钝，也不知道是随了谁，再者他沉静些，不比你这样活泼爱闹的招姑娘喜欢。”
　　敖曜下意识握紧拳头，怀中的小纸包在此刻存在感突然明显了起来，稍稍转动身体便能察觉到硌：“不会的，我怎么能比哥哥先结亲呢……”
　　心中有了猜测，敖曜忽然就觉得从前很多事情有了解释，比如哥哥到天界为什么总是沉着一张脸，他为什么对情感之事毫无兴趣……
　　“这倒不一定。”广陵仙君摸了摸下巴，边想边说，“偶尔我也跟个老父亲一样地想，你们两个会找什么样的伴侣，你的可能性太多，晞儿的可能性太少，最后总是不了了之了——当然，也有个大反转，比如晞儿其实早就有了心意相通的姑娘，每次趁我们不注意偷偷联络幽会。”广陵仙君说完，自己都被逗笑了，“准是被今天的酒灌醉了，说这种胡话，哈哈！”
　　敖曜白了他一眼：“您真是说胡话了，我每天都跟哥哥一起待在仙境，从没见过他和哪个女子走得近，除了姑姑。”
　　“嘛，所以说了是瞎说啊！”

　　广陵仙君带着敖曜回了仙境，因着今天多饮了几杯，这会头还有点晕，便决定直接在仙境睡了，他叮嘱敖曜早点休息，随后就往自己在仙境的单独住处走了过去。
　　时辰已经不早，敖曜猜测兄长已经睡下，轻手轻脚开了门，出乎意料地发现屋内并无其他呼吸声，敖曜闭眼又睁开，以法术夜视，发现哥哥的床上并没有谁躺着，虽说疑惑，却还是先点燃灯火，毕竟夜视实在费劲。
　　敖曜在屋子里看了一圈，也没瞧见哥哥的影子，他打开柜子，发现两摞叠好的里衣中有一摞矮了些，便猜测是不是哥哥下午睡得太久，才这么晚去洗浴。
　　敖曜拿了套干净衣服往浴池走，远远看见灯亮着，便知道自己没猜错。

　　推门进去就看见满眼雾气，敖曜挥手驱走些许，并未在浴池边看到哥哥，他有些疑惑，走到浴池边才猛然看见里面飘着敖晞，吓了一跳。
　　“啊……不会又睡着了吧……”敖曜整了整额前的碎发，想起从前哥哥因为在热水里太舒服，又能正常呼吸，结果直接睡着，他找遍了仙境，最后在浴池里发现哥哥的事。
　　不过这是个他求证的好机会，敖曜便放轻了脚步，走到桌子附近，开始脱衣服。
　　敖晞的外衣被随意地扔在桌子上，还有往下掉的趋势，敖曜眼疾手快抓住了，却猛然嗅到一丝陌生的香气。
　　起初是怀疑师父身上的浓香弄坏了自己的鼻子，但淡淡的像花香一样的味道是实实在在飘进他鼻子里的，敖曜到处嗅，最终不情愿地将目标锁定在了手中哥哥的衣服上。
　　他在心里说了句抱歉，低头闻了闻，一下僵在那里，他又觉得一定是搞错了，将自己的衣服扔在桌上，敖曜展开敖晞的外衣抖了抖，还没来得及重新嗅，便听到叮铃一声脆响，低头看见一枚小巧的花瓣形状的玉佩，是他不曾见过的。
　　“这是她想让别人知道，知道我身上有了她的味道啊。”
　　广陵仙君的话炸响在脑子里，生生剥了他思考的能力。

　　敖曜喊了一声：“哥哥。”却没得到应答，他入水，迈着小步子往前走，终于是靠近了像在床上侧卧的敖晞。
　　敖曜轻轻扶住他的肩膀，稍稍让他上浮一些而又不至于出水觉得冷，随后仔细地寻找着印记。
　　这边没有看到，敖曜轻手轻脚地将他翻了个边，过程中好几次他呼吸都要窒住，生怕哥哥醒了。
　　视线下移，定格在他的腿上，猜想终被证实。
　　一红一紫两条小龙，呈现咬尾之势，或是因恨互相吞噬，又或是因爱融为一体，水波微动，敖曜恍惚之间竟然觉得它们是活着的，那个印记恍若有不知名的魔力，吸引着敖曜的目光。
　　灵力释放，敖曜不自觉地施下法术让敖晞睡得更沉一些，随后颤抖着伸出右手，指尖触及冰凉的皮肤，抚摸过印记，红色的小龙温暖，紫色的小龙冰凉，指腹下触摸到的皮肤光滑柔软，无端叫他难以抽开手。

　　等他终于从那怪异的感觉中回神，意识到自己在干嘛以后，敖曜立刻松手，往后退了好几步，脸和周身的温度一起上升，他用力揪了揪自己的脸颊，却听到奇快无比的心跳声，一时间大脑空白，盯着水面什么都想不出来。
　　冷静下来后，敖曜将自己洗干净，迅速离开水池后，他弯腰捡起玉佩，放在了自己的衣服里，随后收回之前的法术，再次下水把敖晞叫醒。
　　敖晞醒来的时候看到一旁敖曜无奈的表情还有点懵，随后猛然站了起来，揉了揉太阳穴，同时侧身掩饰自己的印记：“我可能是太累了……阿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没回来多久，我刚洗完，看见有干净衣服在池子旁边，才发现哥哥你又在这里睡着了。”敖曜装作没看见他后退的动作，“哥，那你快点洗，我参加宴会太累了，先去睡了啊。”得了允许后，敖曜转身出了池子，擦干穿上衣服，又再提醒他别睡着，随后打着哈欠离开了。
　　敖晞的脸皱成一团，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觉得自己实在是大意了，小时候他没发现小腹处奇怪的“胎记”，一直跟敖曜一块洗澡，直到某天他发现，就再也没跟敖曜一块洗过。
　　不过……看刚刚他的表现，应该是没发现，敖晞强行安慰自己，长叹了一口气，警告自己不能再这么没有警惕心。
　　敖晞收拾好心情，才起身穿好衣服，离开后，施法关上了浴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