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五柳前

66、考场的侠客

　　爬到年级第二后，围绕在我身上的惊讶就消失了。人们开始接受事实，教室里的气氛再次平静下来。
　　当初在满怀理想的胡老师班上，我最好成绩是第四，反倒在一身功利的赵老师班上做到第二，这种感觉真是微妙。
　　我的排名比潘扬更高，这在初中还是第一次。
　　笨蛋可以和天才考一样的分数，花了三年时间我终于完成这个证明。证明的过程陈列于前，固然远称不上从容优雅，伴随许多难言于人的隐情，但至少在初中这个阶段结论是没错的。
　　既然考分根本无法区分天才与笨蛋，你们到底是怎么区别人的呢？既然好和坏没有本质区别，为什么人会被分出上等和下等？！如此之事实已然颠覆了整个考试阶级存在的基础。
　　能赶在中考来临前达成目标，或许不该再有遗憾吧？我这样想着。
　　有一天下晚自习，昏暗中我走在回家的路上，三两颗星星挂在枝头，初夏的夜空深沉宁静。
　　前面几个女生挤在路边，正叽叽喳喳的聊天。
　　一个女生很兴奋的声音：“你们听过黄潜吗？”
　　突然有人提我名字，我顿时有些发愣，悄悄站到屋檐下的阴影里。
　　“知道的，新的年级第二嘛！黄潜可是让许多人大为吃惊呢！”另一个人说。
　　“初一时他学习很差的，跟我们差不多，那时候大家还很熟。”姜姑娘亲切热络的声音。
　　“真的好厉害！不知道长得帅不帅啊？”
　　“嗯。。。也不算帅的类型，但是。。。人挺好玩的！”姜姑娘犹豫的说。
　　“真好啊！”
　　就像过去说潘扬张继成一样，她们谈起了我，还是那种莫名惊叹的语气，好像在聊的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一样。
　　能受关注我很感激，但这根本不对，我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比你们强，才非要来到这里的。
　　这时，胡姑娘怯怯而认真的声音传来：“不用羡慕人家的成绩！要是你们能和他一样努力，也可以做到。”
　　她似乎往这个角落里望了一眼，天太黑什么也看不清。
　　我不做声，低着头走过去，装作没有看到，过了好久也不回头。
　　这算什么呢？
　　我大概真的成了人们口中的侠客，一个独属于考场的侠客。
　　考场的侠客背负着耻辱与谎言，如果不是用不光彩的手段获胜，想必我能高兴一点，说自己已经完成了那个证明：从来没有一个人，会理所当然的比另一个人更高贵。
　　我好像成功了，让世界回归于侠义；又好像失败了，结果什么也没改变。人群有自己的结构，即使受到冲击，大部分仍会按照原来的方式运作。
　　侠客拯救不了世界，他只能变成一个并不新鲜的故事，埋藏在校园年复一年的轮回里。
　　我独自走在白杨小道上，沐着星光和晚风。
　　因为曾给同学带来那一点微末希望的缘故，我不能视这一切为完全的失败。传说是用来骗人的，个人境遇无法复原，但如果非要选择相信的话，那个相信依然值得，这是我唯一可以确定的事情。
　　大家都是同样的人，没有谁是真侠客，现在我已经不想再做侠客了。
　　———
　　超过潘扬成为第二后，排在我前面的只有王慕洁了。借着一些机会我了解过这个女生的实力。
　　王慕洁性格开朗大方，常年位居年级顶层。以在下的观察她并不是天才，身上有个显著的特点：在大家对话时你可以清楚感觉到，她是真心喜欢学习这件事的。
　　为了实现野心，我常勉强自己学不擅长的东西，潘扬也有勉强的地方。他显然不怎么爱背诵，但语文、外语、政治等等科目全都名列前茅，不经过刻苦修炼绝无可能。
　　大家都在勉强，王慕洁的勉强很少，她似乎达到了一种境界，叫做正道与邪道的平衡，因此既能保持旺盛持久的学习动力，又不会在细枝末节处钻牛角尖。
　　我算是邪道，潘扬是正道，而在初中阶段正邪平衡是最强的。我曾打败过潘扬，却始终比不过王慕洁。
　　王慕洁不是本镇人，她说话时带着普通话的口音，像个城里来的孩子。她能达到这种境界，我觉得可能源于良好的家庭教养。

　　四月底了，我还在班上做课代表。这段时间的工作出现了一个问题，就是作业变得难以收齐。
　　毕业在即，日常课业仍显繁重，人们开始选择性的交作业，我过于心慈手软，常常被当作了突破口。按时交物理作业的人太少了，以至物理老师向班主任开口抱怨。物理老师没有当面责怪我办事不力，我也不能改正自己。
　　班主任见这状况笑了笑，让我和张继成换了份工作，此后由他收物理科，我收化学作业。如此一换效果立竿见影，物理作业变得整整齐齐，化学作业没人交了。
　　顿时我颜面扫地，看了眼张继成那副轻描淡写的模样，咬咬牙干脆自己下场向农民们催收租子。
　　“各位老哥，我虽然好说话，但作业还是得按时交啊！”
　　“不好意思，这次没做，下次一定！”农民顽皮的回道，让在下十分无奈。
　　我考分变高了，甚至比张继成更高，但并不代表我变得会收作业。
　　正在苦恼中，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黄潜，这个给你！”
　　高云微笑着把自己的作业本放到我手上。
　　我看着她清澈的眼睛，想说“谢谢”又无从说起，大家心里都明白，都这个时间点了作业什么的其实无关紧要，顶多算我跟张继成的意气之争。但她依然支持着我。
　　有了高云直接表态，周边一群孩子纷纷拿出作业，交到我这里。
　　原来你们的作业都做了呀！我心想，这与其说是作业，倒更像收了一份人情。
　　人情没法还，她也没准备要我还，人们围着她，度过最后这段校园时光。
　　我只能向她笑着点点头，然后离开了那里，心里想：“祝你好运，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