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五柳前

42、人情

　　某次月考后，高华分数提高了一些，我兴奋的祝贺他。

　　“就比上次进了六位，还是班上的四十多名，没多大用啊！已经这么努力了还以为能更高点。”

　　他把折皱的试卷塞到书桌底下，嘴里抱怨道，随后却忍不住露出笑容。

　　“别着急，慢慢来。初中还有一年半时间，反正最后一次考试成功就行了，中途的过程不重要！”

　　他的基础太差了，短时间内不可能有飞跃式的进步，一步步前进是唯一的机会。

　　我的劝慰似乎起到了一点效果。他神情上虽仍有几分焦虑，很快便恢复过来。

　　我们正要继续做题，教室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乌压压一群人堵在门口。

　　“高华，有人找你！”一个同学喊道。

　　原来是他同村的朋友过来了。他只好歉意的放下习题集起身出门。

　　我的视线穿过侧开的门，看了看教室外。

　　“华哥也在学习？这不像你呀！”一个小伙调侃道，其他人跟着起哄，

　　“华哥变成好学生了，最近都不找我们玩。”

　　高华与大伙摩肩拍手，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看得出来他在朋友当中很受欢迎。我心里却有点忧虑，那些人中有几个在年级里名声恶劣的学生。

　　在门外我还看到了高云，不过她向屋内望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高华随这批人一起离开后，教室里安静下来。我叹口气，拿起书本对付自己的功课。

　　接下来几天，高华都没有留下来补习，一直忙着处理朋友的事情。

　　穷乡僻壤的村民之间有一套规则，若一个人在外与旁人起了冲突，不管过错在哪方，同村人都有义务为他声援。高华正是碰到了这种状况，他打小的朋友与人产生过节，两边拉帮结伙的准备对峙。这种时候事件原来的起因反而无关紧要了，两方均以召集了更多的伙伴为能。

　　高华在同伴中素有威信，这段时间一直在帮两边说和，因此没法注于自己的学业。

　　后来厕所外的小道里，我见他和人说话。那几个都算是坏孩子，面对高华时一脸敬重。

　　他和这些人偷偷的抽烟，那个表情让我感觉很疑惑，就好像不再是带着笨拙气质的学生，而变成了一个疲惫世故的成年人。

　　他抬头时看到我，把烟掐掉了快步走过来。

　　“以前没见你抽烟？”我笑着找话说。

　　“不常抽。”他有些尴尬，抽烟是坏学生的标志之一。

　　我叹了口气：“想提高成绩不太容易的，一直坚持下去才有结果。”

　　他抿嘴笑着不答。

　　我知道他不是坏孩子，只是相较于考试成绩，他更看重和人的情义。而在这个学校里，除了考试以外，没有任何值得追寻的东西。若没这等觉悟，我不会走到今天。

　　我心里不赞同他的选择，后来看到班主任在教室外找他谈话，问他时却含含糊糊的不肯多说。只是在那之后，他对日常的课业更松懈了。

　　某天在楼梯间里，我遇到了高云，正巧身边没有外人。

　　那时她已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和她太熟未免引来麻烦。我低着头想装作不认识。

　　两人默不作声的走了一段楼梯。这时高云突然说：“你最近在帮高华补习呀？”

　　“有这件事。”我说，虽然他已经快放弃了。

　　高云笑道：“从没见过他那么努力学习的样子，他说很感激你，不知如何报答呢！”

　　看着她明媚的眼睛，我忍不住说：“如果他想学习变好，有机会的，只要忘掉别的事专心投入......”

　　“他和你是不同的，你可以做到的事情他不一定能做到。大家都是不同的。”

　　高云很伤感的笑容让我有些难过，我也很清楚为什么大家选了不同的路。

　　学校里的风波很快平息下去了，高华像是放下了某件大事一般，没向我重新提起补习，恢复了每天和同伴勾肩搭背的愉快日子。夕阳的余晖中，我见他与同学说说笑笑，脸上带着纯粹爽朗的笑容。

　　“觉得孤单的那个人其实是我吧？”我自嘲的想，逆了辉光在阴影里快步行走。

　　我觉得只要坚持下去，就考试结果而言他是可以改变的，但并没有再劝他。我已意识到他没有这种余地。

　　制止一个学习一贯不佳的人前进的不是什么天赋，甚至无关勤奋和个人意愿，最重要的因素是环境。

　　我不能说自己对他是好的影响，那些同伴是坏的影响。事情不是这样简单。

　　人被绑在一个团体里面，往上爬意味着扯断原来的人际关系。前踏的步伐越大，越容易陷入孤立。而抛弃一切与人的情感，只为搏两年后那个不怎么确定的结果，真的值得么？

　　我是毫不犹豫这样选择了，作为成功的又一个代价，在一年多时间里未曾结交一个新的朋友我也不后悔。但高华呢，他愿意为了成绩舍弃情义吗？即使那些是他一直珍视的东西？孤魂野鬼不是那么好受的。

　　我不能代他做这样的决定，因此只能沉默不语。

　　暮秋时节阴雨连绵，坐在二楼昏暗的教室里，湿冷空气径直往衣缝里钻。

　　放学了，我正收拾东西，高华忽然过来：“一起走啊！”

　　自从私下的补习停止后，大家有段时间没说话了。我点了点头。

　　走出教室，我们肩并肩，一步两个台阶走下陈旧的楼梯，低头穿过一楼通道，寒风吹得人直哆嗦。楼外正拉着漫天的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