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五柳前

34、一季的好运

　　学校开学了，现在是初一年级的下学期，初中只有三年，横亘在这个线段终点上的是一次重要的考试。我想把失去的时间追回来，总感觉一切都来不及。

　　然而那个春天在我脑中留下最多印象的并不是刻苦学习，而是“放羊”教育。

　　二十世纪末尾正是新的教育理念发轫之时。某天，乡下小镇上的本初中突然宣布实行素质教育，以后下午只上两节正课，剩下两节课时间让学生参加社团活动，学校发下来一批文体器材，以丰富大家的校园生活。

　　身为一名邪道剑客，快乐学习这种好事我是全然不信的，但到了下午三点钟，所有人都被班主任从教室里赶出来，一时有些茫然。

　　“我现在没心情打羽毛球、踢毽子和转呼啦圈啊！”我不禁腹诽。

　　没地方可呆，我只好去了图书馆看书。本初中的图书馆是装样子的，原本不对学生开放。这会儿进了些新书，我找了一圈，没看到一本教辅资料，唯一跟学习搭边的是几本科学家的传记。

　　那几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我就在图书馆看爱因斯坦传。书中讲爱因斯坦如何以一己之力，改变了整个物理学的格局，实在非同小可。我很高兴，原来科学家当中也是有真正的侠客的！

　　某天，我因为落了东西私自返回教室，心里还惦记着传记书里的内容。正看到爱因斯坦修成广义相对论，即将震惊世界千古留名......我翻开课桌，放好水杯又很快合上。这时才注意到教室里已经有人了。

　　是居里夫人。她独自留在教室里做作业，就像一尊不会说话的石像。

　　我心中一阵恍惚，后颈冒出冷汗。轻轻的拉开椅子，自己坐下来。

　　那些课外活动，张继香一次也没参加过。这就是她班级第一，而我不入流的理由。

　　随后几天，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多。

　　本地区的“快乐教育\"只坚持了一个月就喊停了。因为大部分学生都自觉留在教室看书，少部分人也玩不下去。

　　在下其实挺欣赏一些理念，但我想说，只要三年后我们得参加中考，那么任何快乐教育都是正确而无用的。

　　这些教学实践活动加深了学生中的分裂。尽管办学方针从培养素质转为考试导向，一些同学仍未能收心。我明显感觉到环境在堕化，但自己没有改变气氛的那种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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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里我经历了很多同桌。

　　第一任同桌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几个月内我们都很少说话，偶尔聊天时又十分客气，我总是不清楚他在想什么。听别人说他以前学习很好，哎！我算明白他为何不爱说话了。

　　第二个同桌是大宝，这孩子油头粉面，挺爱打扮自己，每天净琢磨怎么把头发弄得潇洒柔顺，还爱在桌上刻心仪女生的姓氏。读书时期不怎么喜欢他，后来他家搬到我家旁边，在小镇街上开店做生意，居然成了邻居。离开学校后，我觉得这家伙还不错的样子。

　　第三个同桌是大飞，他是那种毫无威胁的小混混，满心只想认个厉害的大佬，好跟着威风一把，有段时间他还傻傻的想和王东做朋友，结果王东没几天就指望不上了。大飞似乎很沉迷于高云，但跟人家完全说不上话，心情郁结便开始唱歌。他口齿不清的唱情歌时，我就坐在边上，实在令人头皮发麻。

　　班上同学大抵都是如此，他们有自己的小快乐，但就学习而言，这个班级毫无希望。上课时喧哗不断，任课老师毫无办法。我只能努力做好自己的事情。

　　在初一下学期的期中考试中，本班再次败北。除了张继香以外，没有第二个人能进入年级前三十。中考时年级前三能进一中，前三十有机会报二中。所以这个班的第二名一样考不上高中。

　　顺便说一下，第二名是我。

　　但这不是我取得多大进步，而是其他人大幅后退，就像潮水退去后露出了沙滩上的顽石。我倔强的不肯被冲走，然而这种出头毫无价值，错误班级里的第二名什么也不是，一文不值。

　　王东糊掉了，在班上只能在四十多名。仅仅半年后，他就与我的排名完成了对调，简直像一场命运的玩笑。想起当初他那般张扬的嘴脸，从意气风发到落魄颓唐也只是半年时间。

　　他神情呆滞的躲在人堆里，讨好的眼移向周围，却只换来一阵嫌恶。

　　王东落到这个田地我很容易理解。

　　因为考试排名骤然靠前会碰到一个大的麻烦。这个人会不由自主的觉得自己其实比别人更优秀。既然天生便优于旁人，那么再采用笨的方法就是不合宜的。他开始寻找合乎身份的那种聪明技巧，以取代过去的勤学苦练。简言之，他飘了。

　　然而天资过人只是一个幻觉，是众人刻意纵容和别有用心的吹捧所造成的美妙误会，此人在考试上获得的任何成功全靠着刻苦训练，一旦漂漂然之下放弃这些笨拙练习，事情就无可挽回了。他显然没自己想象的那种聪明。何况未经过充分扎实的练习，再聪明的头脑也无计可施。他的结果是注定的。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

　　把高于他人的得分当做高于常人的智慧，这与其说是愚蠢，倒不如说是一种猖狂。

　　王东还在追求灵感，言辞中还常常怀缅过去受班众瞩目的温暖时光，他根本没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人群捧杀了他，又将这具像人的残骸无情抛弃。我冷眼旁观了整个过程。他无法承受这过于猛烈的成功，他的好运只有一季。

　　如果我是因为王东当初的轻视怠慢而努力学习的，到此时已称得上大仇得报。可惜打败这家伙没有任何意义，我的对手从来不是他，甚至没兴趣再和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