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姑》朱雅子

4、第4章

　　五
　　桐油灯下，半儿已收拾完前堂，悄悄走了。子佩又坐了一会儿，觉得百无聊赖，正要回房睡觉，老根叔拿着帐包进来了。他本是跟二狗子他们睡在通铺，大概是通铺间没有桌子，到前堂来算帐的。
　　“老根叔。”
　　“哦，子佩少爷。”
　　老根叔听到子佩喊他，就坐了过来。子佩连忙倒了碗茶递过去，老根叔接过呷了一口道：“这夜里不睡觉，咋在这坐着？”
　　“还不困，白天有点睡多了。”子佩忙打岔：“老根叔要算帐啊？”
　　“嗯。”老根叔一边应着声，一边从包里掏帐本，算盘，笔墨，“你呀，别整天窝在屋里睡觉，出来帮帮子健的忙，该学着收药嘞，家里头是做这行当，总不能连药的成色好赖也分不清吧。”
　　“嗨，这不有老根叔你呢吗。”子佩一脸的陪笑。
　　“胡说。我老啦，还能干几天呀。”老根叔拿出砚台，用茶壶在上面点了几滴水。
　　“不老，您这身子骨儿啊，硬朗着呢，长命百岁。”子佩从老根叔手里接过墨条，在砚台上磨墨。
　　“要说这身子骨儿啊，倒是没问题，你爷爷都硬朗着呢，我比他小着十二岁呢不是。”
　　“我爷爷这都多少年不入山收药了。”
　　一提起杨老太爷，老根叔立马来了精神：“要说四十年前啊，这麻乍、黑石头一带，提起杨哑吧，那是没有人不晓得嘞。”
　　“哎哟，现在全杨家坪子，也就您老根叔还敢叫我爷爷这外号了。”子佩还是陪着笑。
　　“我是个下人，这么说是大不敬嘞。”老根叔嘴上这么说，却是脸上得意。
　　“可不敢拿您当下人，您是长辈，我子禄哥都认您当干爹啦。以后啊，我跟子健，子禄大哥，一块给您养老。”
　　老根叔眼睛眯成了一道缝，“杨家孩子啊，是个顶个的有出息，子禄稳重，子健干练，你呀，心眼好，知书达理。”老根叔说着，啧了一下牙：“可就是你，咋就老跟你爹搬杠呢？”
　　“他不如您开明不是，”子佩小声说。
　　“唉，你爹呀，不是不支持你读书，要不，他把你送到城里这些年干啥嘞。他现在让你回家，实在是因为外面世道太乱，”老根叔说着，声音略低了点：“听说冯国璋跟段祺瑞都要开战了，这要打起来，得死多少人啊。”
　　“这个，我都知道。”子佩可不是想聊这个，他其实是有话要问老根叔的，就把话题扯回来：“老根叔，您是打年轻时就跟着我爷爷在这山里收药吧。”
　　“是啊，这威宁县大大小小的村寨，都走遍嘞。”
　　“那老根叔，我问你个事儿啊？”
　　“啊？”老根叔从老花镜的镜框上抬眼看看：“问啥嘞？”
　　子佩暗暗使了使劲：“那个。。。。麻姑是啥意思呀？”
　　“你个读书的娃，问这个干啥？这是听二狗那小崽子胡说的？”
　　“啊，，是啊，我就，随便问问。”
　　老根叔摘下花镜看着子佩：“你觉得是啥嘞？”
　　子佩这会儿也顾不得脸红了，窃窃的问：“是不是，，就像城里的妓女，，”
　　“那倒也不是，，”老根叔从包里掏出烟袋锅，往里面装烟丝，慢慢说道：“这呀，是这大山里穷苦人家一条没办法的路啊，”
　　子佩听得心里“咯噔”一下。
　　老根叔接着说道：“有的穷苦人家，家里没有男娃，又不想做了绝户，就让自家闺女到客店里当伙计，就是麻姑，其实啊，就是跟男人借种啊，”
　　子佩的心已经沉了下去，他感觉一股寒意自脚下在蔓延。
　　老根叔用手指压了压烟袋锅里的烟丝，“若是有中意的男人，就带他上月楼嘞。这月楼啊，其实就是那家闺女在山上搭的个窝棚，等怀了身子，就住在月楼里把娃生了。”老根叔用火镰把烟点着，深深的吸了一口，“这麻姑可怜那，在生娃之前，是不能进家嘞。山里人都讲那晦气，没人理没有管的，很多都挨不到生娃，就死在月楼了。”
　　子佩听得心疼，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有点喘不上气来。又听老根叔说：“就算是挨到了生娃啊，也只能是男娃带回家，若是生了女娃，那麻姑母女俩都不许再入家门口了，凡是让闺女做了麻姑的，那家里一定是净穷的，没口粮再养活一个女娃了。最后连麻姑带孩子，十有八九，也都落得个在山里喂了狼。”
　　子佩的嘴里，如同吃了黄莲。老根叔伸手从怀里去摸烟丝盒子，又悠悠的说：“一朝做了麻姑啊，就一辈子都不许嫁人了。到死都入不得祖坟嘞。”
　　老根叔打开烟丝盒向子佩晃晃，示意他抽一口。
　　子佩摇摇头。老根叔从帐本后面撕了一条纸，给他倒了点烟丝，递给他。子佩接过来，囫囵的卷了个筒，松松垮垮的，老根叔伸手又拿了过去，熟练的撮了个一头大一头小的烟卷，用舌尖沾唾沫粘好，把大头的纸捻掐掉，又递了过来。
　　子佩也不嫌弃，抿在嘴里，用桐油灯下的洋火点燃，也学着老根叔的样子嘬了一大口，呛的一阵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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