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泅渡》李不丢

1、在烟雨中不熄的火红

　　你坐在空荡荡客厅的沙发上，一昼，滴水未进，一夜，彻夜不眠。

　　这里是你家。
　　可你觉得周身陌生的寒冷。

　　天亮时，第一缕晨光熹微爬上你的侧脸，你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一口气叹尽，莫里无形的刀刃，也斩断了你心里的所余不多的惴惴不安。

　　那之后，你知道你从此以后坚不可摧。

　　现在，你打算离开你的家了。可时间尚早，你还来的及在离开之前做点什么。

　　能做点什么呢？

　　你实在不想在离开之前，再自导自演百无聊赖的戏码。
　　可这里毕竟这是你家啊，纵是囚禁了你整整五年的牢笼，也该被你的人血捂热了些吧。

　　多好，你又找到借口再四处看看了。

　　你最先看到的，是假山假树的水族箱，一尾死去的鱼，在水里欢快的游。

　　鱼是一个月前死的，满身金色的骄傲的鳞，像绽开的松塔一样一片一片悚然立起，然后脱落。等到金色的甲碎尽了，鱼就死了。

　　你曾跑到鱼店，试图用药物挽救这尾鱼的微命。卖鱼人告诉你，你的鱼养了五年，寿命已到，再无药可救。

　　你明白了，时间能治愈所有铭心的伤，可没有什么能治愈得了受伤的时间。

　　最后，你含着泪，悲伤的看着它垂死挣扎，等它不再挣扎了，你的眼泪也落了。

　　你现在看着那尾死鱼在水里游。那欢快的姿势，却再也不能骗你的泪。

　　正是因为你现在心硬了，坚不可摧了呢。

　　你不想再看那扎眼的扭曲的鱼，和一抔不流不淌的臭水。于是转身走。

　　很快，你来到卧室。

　　床上，地上，墙上，到处都是你和他的痕迹。

　　木桌上搁着一张相片，两个大男孩灿烂的笑颜，永远在之中凝固。那样逼真啊，可惜已经不能让你恍如昨日。

　　你把相片拿在手里，细细摩挲，轻轻摔碎。

　　摔碎之后，你又有些反悔了——你已经坚不可摧了啊，何必和这玩意置气。

　　你揉揉眼，眼有些涩，你困了。床就在旁边，索性大大咧咧扑上去，嗅着冽木香气，入睡。

　　你做梦了。梦里，走进了天地茫茫，烟雨浓浓。

　　不远处，有火如红霞，在雨里绵绵缱绻的烧，别样风情的烧，烧成了四分五裂的温柔。

　　你心生防备。你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样离奇的梦，背景荒凉，故事荒唐。

　　突然，画面急转，你看见他把你扑倒在地，面容妖媚如鬼。
　　你汗如雨下，你挣不脱!

　　你猛然惊醒!

　　——原来是被子缠住了身子。可你还是余惊未定，冷汗涔涔。抓起床头凉水，一口喝下，喉头作呕的咸腥。
　　你眼睛红了。

　　哎，骗谁呢，其实你早想起来了。

　　五年前，你和他相爱的时候，他曾吻着你的唇，又在你耳边缠绵那漫天的说不完的情话。

　　那烟雨里不熄的火红，是他嘴里咀嚼过的、能让你意乱情迷的、他对你的爱。

　　直到现在，你才明白，那烟雨里不熄的火红，就算至死方休的燃过，终究抵不过一刹梦惊醒。

　　可是，这梦魇卑鄙的披了温柔乡的皮。
　　可能，现在他怀里那个年轻貌美的小情人，也如同当年的你，沉醉的神魂颠倒。

　　多可悲啊。

　　不过无所谓。

　　呵，你又不是善人，没心思去悲悯他们。

　　就像他送给你的鱼，早就暗示过了，五年过去——长久的爱情就会寿终正寝。

　　看不到真相，还一头陷进去，真蠢。

　　你嘲讽的笑。

　　天要黑了，你该走了。

　　走之前，你去了厨房。

　　你取出来冰箱里所有的菜，你想留下一顿丰盛的菜肴，送给他，纪念你和他曾有过的种种。

　　你点火，烧水。

　　一会儿功夫，热气缭绕。

　　你认真的回忆，你和他这走了一辈子的五年。

　　最初的时候，你们两两依依，形影不离，说尽了甜言蜜语，做尽了亲密之事。

　　……尽了……尽了。

　　爱情是能挥霍的，挥霍尽了，就真的没有了。

　　可那时候你不懂啊，你成了一个用手抓烟的傻子，你哭，你哀求，你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你留不住他。

　　他和他的新欢逍遥快活，他的旧爱躲在不远处的老树后面哭的精神恍惚。
　　他的旧爱就是你。

　　你不敢站出来，不是因为你懦弱，而是你知道，你的勇敢没有用。

　　想到这儿，你都有些同情那时候的自己。
　　你叹了口气，释然的笑了笑。

　　还好你现在坚不可摧了呢。

　　好吧，水烧开了，煮菜。你把菜一股脑扔进水里。

　　你突然想，爱情就是一条河。

　　有的佳人携着手，生死不畏义无反顾的沉沦，所以他们走了短暂却壮丽华美一辈子。
　　有的佳人携着手，在这河里起起伏伏的游，后来上了岸，在岸边安家，依着爱情的河，一生平淡朴实的和乐。
　　有的佳人携着手，双双跳进了河，却是一个上岸，头也不回的走了，另一个还在河里呛水。最后，就成了两个两辈子，两个人生。

　　你打这个比方，不是为了说明后者有多可悲。
　　其实你想说，你称他们都是“佳人”。因为他们都曾携着手沉沦啊，说出来山盟海誓的那一刻，你相信他们曾不渝的爱过。

　　真的，至少那一刻，爱过。

　　所以结局若不圆满，便是致命的伤疤烙印。

　　你感同身受。
　　不久前，你就是那在河里凄惨的，孤独的，绝望的，呛着水的人，看着岸上视若珍宝的人决绝的走了。

　　好了，菜下好了，你开始加调料。

　　你加了不多的盐。
　　你纪念的爱情不咸不淡。

　　你加了不多的糖。
　　你纪念的爱情不苦不甜。

　　你加了不多的醋。
　　你纪念的爱情谈不上酸。

　　你加了不多的味精。
　　你纪念的爱情难品滋味。他不忠，你也快了。

　　你加了不多的葱花。
　　你不爱吃葱花，你记得他也不爱吃。

　　好了。你的汤煮好了。

　　你关了火，把剩下的菜收拾一下，放回冰箱。
　　奇怪的是，剩下的菜，竟然又塞了满满一冰箱。

　　算啦，这不是你该关心的。赶紧把菜放在桌子上吧，然后你该走了。

　　你这样做了。

　　临走前，你还在那碗汤的旁边，写了一张纸条。
　　你的字迹还像五年前那样调皮可爱，信马由缰。

　　你穿上鞋，再次环视了这个家一遍。
　　后来，你关上门，这一走，此生再不回来。

　　其实，你也是个残忍狠心的人，因为你这个人太聪明——
　　因为你从未真正的信仰过爱情，你懂得，那些曾有的，也不过是悸动和冲动。

　　你说爱情是一条河。你说他离岸走了，你在河里凄惨的滞留。可毕竟到了最后，你学会了靠自己泅渡。

　　你长大了。
　　你开始瞧不起爱情。

　　你给他写的纸条：

　　我和你的爱情，就像这道清水煮水，索然无味。

　　故事的最后，你再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