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念》薛九重

2、请嫁

　　太傅梁宋也是韩亭的妻子，这说起来还是当年的一桩稀奇事。

　　那是天历二十三年深秋，边关小国东昌派遣使臣以交流两国文学为由，在西周朝堂之上进行两国文学切磋。

　　使臣携东昌文学大家，时年已五十一岁的黎川前往，黎川知识渊博，在东昌少有敌手，两国向来就是面和心不合，东昌此举不过就是想要西周颜面尽失。

　　黎川于朝堂之上为西周出了一道难题，两国辩论，西周竟无一人可以辩赢黎川，最后无奈，有人向当今圣上提议，不若请青州柳氏的人前来一试。

　　圣旨传到青州，谁也没有想到，青州柳氏竟然派了一个十九岁的姑娘前往，当她出现在朝堂上时，东昌使臣满眼嘲讽，冷笑不语，就连周帝也暗自叹气，认为此场比赛，西周必输无疑。

　　可最后，那姑娘口若悬河，艳惊四座，大败黎川，让东昌使臣团哑口无言。

　　那个小姑娘，姓梁名宋，是青州现任当家人柳老先生的弟子。

　　青州柳氏百年以来的继承人，都为当朝太子太傅，教出几任勤政贤明的皇上，曾几何时，青州柳氏就代表着整个西周的文化底蕴，而梁宋却是柳氏门下百年以来唯一走上朝堂的女子。

　　梁宋为西周立下大功，周帝温言问道：“你想要什么赏赐？”

　　梁宋穿一身素白的衣裙，伏地叩首道：“民女想要嫁给平阳候韩亭，其它别无所求。”

　　此话一出，满朝皆惊，西周谁都知道，韩亭其母为长公主，其父韩末曾执掌西周十万大军，身份显赫，十八岁之前韩亭文采斐然，满腹经纶，但十八岁那年父母相继离世，韩亭也成了一个傻子。

　　而这个来自青州柳氏，站在朝堂之上大败西周文学家的奇女子梁宋，居然在朝堂请愿，要嫁给他，这开的又是什么玩笑？

　　周帝皱眉，不明所以：“你可知韩亭不同于一般人？”

　　梁宋依旧伏地，答道：“我知道，韩亭是人人耻笑的傻子。”她答的沉稳，就如同她跟黎川辩论时一样的稳重决断。

　　周帝又问：“那你又是何必？你满腹才学，京都世家子弟，皇亲贵胄，只要你愿意，你都可以嫁。”对于一个民间女子，这已是最大的恩赐。

　　梁宋微微抬头，许久慢慢道：“民女不想让任何人再欺辱韩亭，因为我喜欢韩亭。”她言语恳切，“请皇上成全。”

　　周帝看着她，神色莫名，许久终是应下。这么多年来，梁宋是第一个站上朝堂的女子，大概也是第一个在朝堂之上向一个人表白的姑娘，气势凛然，话语直白。

　　才女梁宋大败东昌的消息很快传得街头巷尾，一同传出来的还有她请旨嫁给平阳侯的消息，有人摇头为梁宋叹息；有人道，若是之前的平阳侯，那方才为良配，可是现在，才女配傻子，真是好大的笑话。

　　都城之中对此事皆有不同的看法，唯有平阳侯府一片喜气。

　　管家韩伯接到圣旨，喜极而泣：“老天有眼，总算有好姑娘慧眼识珠，百年归山之后，我总算有脸面去见老侯爷了。”说着握着丫头的手道，“准备聘礼，我们去行馆见未来的夫人。”

　　平阳侯府急急忙忙准备了聘礼，带着裁缝来到梁宋所住的行馆。时值深秋，行馆前院中的梧桐树叶子，簌簌而下。

　　梁宋坐在窗边看书，听见动静，望着来人，微微皱眉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说着起身走到院子里，看着地上抬进来的东西。

　　韩伯上前道：“梁姑娘，这是聘礼，你先看看，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提。”

　　梁宋偏头看着他，突然出言问道：“你，不记得我了？”

　　已然年迈的韩伯闻言细细去瞧那姑娘的眉眼，许久笑道：“抱歉，梁姑娘，我年龄大了，记性也不太好了。”顿了顿，又道，“姑娘难道与我们家小侯爷是旧识？”

　　梁宋未曾回答，韩伯便指挥着裁缝给梁宋量尺寸，起初梁宋原想拒绝，挣脱了几次之后，便也由着他们了。

　　尺寸还未量好，院外就有人急急而来，低声禀道：“韩管家，小侯爷他又在飞霜楼被人欺负了。”

　　韩伯神色一凛，道：“梁姑娘，先告辞。”说着就要离开。

　　梁宋上前两步道，“我跟你一起去。”

　　飞霜楼是城中最大的酒楼，喝酒吃饭，看戏听曲，应有尽有，是皇孙贵胄，名门公子最常去的地方。

　　韩亭不知道是惹到了哪位贵公子，众人嬉笑着让他学狗叫，起初他不愿意，被揍的疼了就坐在那里不敢说话。梁宋站在门口，看着韩亭穿一身白袍的锦衣，瑟瑟发抖。

　　四周之人正对他指指点点，不外乎痴傻侯爷，不外乎一桩突然而来的赐婚，语言极尽讽刺，万般难听。

　　她有些难过，慢慢上前，蹲在韩亭面前，哽咽出声：“韩亭。”只此一句，便泣不成声。韩亭听见她的声音，愣了愣，偏头不敢去看她的脸。

　　有人道：“果然长一幅好皮囊是极为重要的，即便成了傻子，也有姑娘愿意扑上来。”

　　梁宋回头，眉眼清寒：“平阳侯乃周帝亲侄，谁给你们胆子敢当众侮辱？”她声色俱厉，“即便他今时不同往日，平阳侯就是平阳侯，皇亲贵胄，他的脸面就是皇室的脸面，皇上今日不重视他，你就能保证皇上一世不再重视他吗？”

　　皇室之中，朝堂之上，权势地位向来翻转极快，又有谁能保证韩亭一世便如蚂蚁一般任人踩踏？
　　那人正欲开口反驳，楼上有人持扇缓缓而下：“姑娘说的是，想当年平阳侯可是才冠京华的人物，保不准哪一日在那位新夫人的指引下，平阳侯又再冠绝京都呢？”扇子是一把山水折扇，衣衫是青色流云纹，人是玉树临风。

　　听他开口，楼中顿时鸦雀无声，就连韩伯都恭敬侯在旁边，不敢多言。

　　梁宋看了他一眼，扶着韩亭起身，道：“在我眼中，他只是韩亭。”走至门口，突然回头，冷言道，“太子再怎么，也不该任由他人欺辱自己家人。”说完带着韩亭离开，留给太子沈淮一个端正从容的背影。

　　沈淮摇着扇子，许久缓缓笑了笑，当日朝堂辩论，他与梁宋曾有过一面之缘，这是第二次，果然是不同的，只是，怎么就看上了韩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