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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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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子箫还是老样子,冷脸,尖锐,说话不留一丝情分,犀利得让我无数次想抓下她房间墙上的剑捅死她。她总能毫不留情地撕掉我花了几百年塑造起来的淡然。
“易九微,承认吧,你并不快乐。”她是这么说的。
我牵了牵嘴角,说:“我们都是快活了一千年的老东西了,你还跟我谈快乐这种东西?”
杜子箫眉毛一挑:“烛绡塔就让你看清了这个?”
“七百年,足够忘掉很多事,改掉很多想法了。”
“哦,是吗?那徐骆歆呢,你也忘了?”
徐骆歆,这个念了千年的名字,重重压在心头,一想起就是窒息般的难受和挣扎。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能勉强出言,说:“杜子箫,我回来的第一天,你就要让我重温背叛的感觉吗?你太狠了。”
“……九微,她一直很抱歉,也一直很想见你……”
“我不想见她!”我忍不住打断她的话,手里的酒樽攥得手生疼。
杜子箫欲言又止,最后说了句:“你当真不肯再给她一次机会?”
“她当年做出那种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给我一次机会?杜子箫,你应该知道,我进塔前的两百八十九天已经很迁就她了。”
杜子箫叹了口气,说:“我真没想到我们会这样,从未想过……”
徐骆歆把我的和气都磨尽了,一提到她我便无法再沉着稳静。我看着有点失落的杜子箫,冷声说:“我们想不到的事情太多了,也不差这一件。杜子箫,我不会原谅她的,你也不必每次都想着法子让我们冰释。”
杜子箫饮尽樽里的酒,又斟了一杯,直到把酒壶端端正正地摆在桌上后,才说:“好吧,依你。只是几百年前的老东西,也就只剩下我们几个了,如今少一个便是少一个,再也没有了。”
我手颤了颤,但到底还是稳住了,淡声道:“是啊,我们这几个不死不灭的怪物,有时候活在世上,还是蛮累的。”
“塔不倒,我们怎能决定生死?”
“所以我一直很想摧毁这座塔,特别是到了塔内。”
杜子箫笑了:“有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又不毁了?”
“我毁塔,现在的一切就都会化为烟土,所有都要从上古重新开始。我还没有迷失到这个程度……这一届的继任者,是你们杜家的吧?”
“是,你见到了吧。”
“当然。年纪不大,看来和你有几分相似。”
“嗯,她叫杜若伊,我的女儿。”
我惊讶地打翻了酒樽,说:“你女儿?你疯了吗?烛绡塔是什么地方你也敢让你女儿去?!”我真想上去扇她一巴掌。
“你不也进去,现在安安稳稳地回来了吗?”
“你,你怎么能拿她和我比?她不过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烛绡塔不是她该去的地方!”
“你别忘了,当年你也不过只比她大几岁而已。”
我听着她平淡的语气,气得差点掀桌:“差了一百多,还算少?”
“也不算多。”
“杜子箫你在想什么?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我是护塔人,而非守塔人。这是永久不能改的秩序,你忘了?”
一个人在塔里待久了竟然连这些最基本的规矩都抛了,我自嘲地笑了笑。
“算了,你若执意如此,我也不瞎掺和了。”我说。
杜子箫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变了很多,以前的你不会轻易打消念头。”
“彼此,以前你也不会把小孩扔进去。”
“又不是杀了她。”
我不置可否,心里却说:那和杀了她也没什么差别。烛绡塔是圣地,实际上却是绝望的凝聚之地,它外表光明、神圣,内里黑暗、污秽。
“随便你吧,不过我希望你能重新考虑一下。”我说。
“算了,这个时辰,塔门应该封闭了。”
我笑了笑,起身,说:“不早了,告辞。”
“慢走,不送。”
“谢了。”我说完,转身就走。外面已经完全黑下来,点起了夜游的灯笼。
杜府的管家让小厮给我提了盏灯笼,直送我到易府门口。
我回到房间,三个少女已经回来了,在喧闹地吵着,一见我进来立刻起身,行礼:“主人。”
我脱了外罩衫,看着垂首的三人,月音的双颊还红着,忽然起了兴头,就问她:“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花融用手肘撞撞诗伢,诗伢又去撞月音,月音的脸更红了,撞了回去。
“月音,你来说。”我说。
月音猛地抬起头,就像做错事被家长发现、害怕受责罚的小孩,她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们在说,在说……”
“在说什么?”
花融不耐性子,直接说:“我们在说李家的小公子,月音她害羞了。”
“我才没有!”月音嚷道。
“没有你为什么刚才不敢说?”花融反驳道。
月音“我,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笑了起来,装着满脸好奇地问:“李家小公子叫什么呢?他做了什么?欺负你们了?”
“李华诏。今天他往月音手里塞了一支特别好看的簪子,我们还没说话他就红着脸跑掉了。”
月音推了花融一下,说:“你别胡说!”
“我哪里胡说啦?本来就是这样的嘛,不然你问问诗伢。”
月音和花融互相推搡着,诗伢在一边傻傻地笑。
我拉过月音,问她:“那个小公子长得好看吗?”
“好……好看。”月音羞红了脸。
“喜欢吗?”
“哎呀,主人你不要问了嘛!”月音抬袖捂脸。
“喜欢,当然喜欢,怎么会不喜欢?”花融接嘴道。
月音转身甩了她一袖子。
我笑了,说:“喜欢就喜欢嘛,害羞什么?”
月音哎呀一声扑进我怀里,抱着我。
我揉揉她脑顶,说:“喜欢就喜欢着,但不要越了规矩。好了,你们都去睡觉吧,不早了。”
“嗯。”三人依言跳着蹦着跑去睡觉了。
夜深人静,也只剩下豆大的烛光和没有入梦的我。今夜的月缺了一个角,却很亮,借着这光,还能依稀看到远处塔尖的模样,也不知道杜若伊怎么样了,有这么一个仿若不是亲的母亲。
我按时作息养生了几百年,一出来就迫不及待地破戒熬夜。
忽然,一只白鸽子从窗外飞进来,落到案几上。我解下它腿上绑着的小竹筒,里面有一张小纸,写着:恭喜出塔,后日徐府为你接尘,请你前来。落款是徐骆歆和夏无问。
我拿着这张纸拿了好久,来来回回读了好几遍,指尖捏着的地方皱在了一起,最后我还是把它揉作一团扔到了外边,提笔在竹筒外侧写了“不必,谢”几个字,放飞了信鸽。
我忽然有点怀念塔里,我承认它很无聊,但至少不用让我面对一场又一场不必要的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