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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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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书院建在半山腰,只抬头,朦胧云雾笼罩的书院隐隐可见,在满是青绿的青山间,真有几分“无媒径路草萧萧,自古云林远市朝”的意味。
安启明到底不那么年轻,又公务繁忙疏于锻炼,这会儿额头已经冒了细汗,只一个劲儿闷头往上走。
安殊遇倒是十分喜欢这样波澜壮阔的大山,这会儿甚至有心欣赏这开阔的山林,只觉得心胸也宽敞了许多。
不多时就到了书院门前,安启明看着熟门熟路,安殊遇只一路跟着他,转过一片竹林,他突然停了下了。
“父亲,到了吗?”安殊遇问。
安启明整理了下衣领,拿出手帕擦了擦额角的汗迹,这才转头看向安殊遇,“走吧”。
安殊遇只觉得这位父亲大人今日格外令人刮目相看。
穿过一片湖泊,他们在一座精致小巧的院落前停留下来,院门是打开的,安启明领着安殊遇径直走了进去。
安启明亲自带他来插班,安殊遇就猜测他就是为了拜访故人,他收敛了几分漫不经心,下意识的挺直了背,神色郑重了几分。
黄昏时刻的院落带着淡淡的暖色,满院子的黄色菊花,在风中摇曳,只靠近屋檐下的地方有一丛白似霜,看起来格外醒目。
安殊遇鼻子动了动,满袖盈香。
一见到菊花,他不由自主的想到不俗、不媚、不艳、不屈,他不由猜想这座院子的主人也许也是一位情性清傲的文人雅士,可这一点点素白,又带了些清冷蔑视的意味。
他爹为人务实,想不到还有这样的朋友呢,安殊遇不由得想到。
结果安殊遇就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好久不见,灵均老弟。”安启明大步上前,声音高昂的冲着谢玉瑾拱手寒暄。
谢玉瑾颔首,“好久不见。”
安殊遇只觉得自己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他有心理准备自己会在书院遇见谢玉瑾,甚至想过自己去接近对方的方法,但从来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怪不得他爹笃定只要他不过于作妖,就能在白鹿书院留下来,原来是走了谢玉瑾的门路。
“这是我的三子,说来他还从未见过你。”
安启明看向安殊遇,向谢玉瑾介绍到,安殊遇出生的时候正式谢玉瑾仕途走向辉煌的起点,自那以后十年,谢玉瑾都在京为官。
从他们一进门,谢玉瑾的注意力就在安殊遇身上,见他进门瞬间瞪着眼睛,万分惊诧的又立刻变为面无表情模样,轻笑了一声。
“令郎一表人才。”谢玉瑾看着安殊遇真心实意的称赞。
今日的安殊遇穿了一身紫色银丝暗纹长衫,腰间束了银色玉带,更显得他宽肩窄腰,身形修长。
大概是为了显庄重,带了银色的小冠,神仪明秀,朗目舒眉,哪怕这会儿神色严肃,也压不住骨子里的倜傥不羁。
鲜活又好看的年轻人,谢玉瑾默默赞道。
“犬子顽劣,只希望灵均你能严厉管教,若能有几分长进,得贤弟一分风采,那也算是他天大的长进。”安启明浑然不觉,哈哈大笑,没在意谢玉瑾的话。
男人的容貌没什么紧要的,但他对谢玉瑾的夸赞表现的十分捧场,说话语气也极为诚恳。
安殊遇绷不住了,迎着谢玉瑾隐晦的打量,不自在的动了动身体,又搓了搓自己的胳膊,第一次发现老男人说起肉麻的话来一般人真的扛不住。
察觉到父亲递过来的眼色,他扯出了一抹端庄的笑,“以后还请先生多多关照。”
“对学生我一向严厉,尤其是打架逃课这样的事情,从不姑息。”谢玉瑾笑了笑,云淡风轻的揭老底,他当然是调查过安殊遇,对他的情况也知道一些。
安殊遇没有说话,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雍容风雅、眉目清明的男人。
他从前就是大人嘴里的别人家的孩子,学习对于他来说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可他也从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打架斗殴,逃课厌学都是他干过的事情,因为学习好,老师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自己说,再逃学斗殴要被收拾。
为什么有人就能顶着那样温雅无害的脸,说出这样狠心的话。
“就该如此,这孩子生的结实,若是不用心,收拾一顿也是应该的。”安启明笑了,甚至有心调侃。
他没想到谢玉瑾对安殊遇竟有些喜欢,要知道对于看不上的人,这位一直都是无视的态度,更遑论逗弄。
他看着哑口无言的儿子,更觉得自己将他送来读书是正确的决定。
至于为什么谢玉瑾突然写信说可以将安殊遇送来白鹿书院,因为夫人,或者是别的原因,安启明也不那么介意,总归从结果来说这件事情对自己有利。
“明光兄严重了,书院学子众多,我等为人师长传道授业必然一视同仁。”谢玉瑾将安殊遇的动作收于眼底,心里好笑,低头喝了一口茶。
面上却是神态淡淡,客气的和安启明对话,对比安启明的热络,他的态度似乎冷淡许多,但也耐着心思交谈。
安殊遇看着谢玉瑾若有所思。
他到底是年轻,神色板正,却处处破绽,再是活络的人,还是缺了经历世事的圆滑,也就是凭着厚脸皮,直愣愣的坐着,将自己当成一个木头桩子。
安启明将安殊遇交到谢玉瑾手上,转头看了窗外一眼,这会儿已经不早了,再晚就要摸黑下山,便也起身告辞。
临走前还告诫安殊遇要好好孝敬谢先生,也不知道是真心实意,还是场面话。
安殊遇就那么看着他爹将他这么大的一个儿子随手放在这里,潇洒离开,那大步流星的背影,仿佛比平日的稳重多了几分意气风发,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这所谓的剧情就如同脱缰的野马,也不知如今这到底是个什么走向。
“你这是父亲刚走便舍不得了?”谢玉瑾清朗的笑声在房间中响起,他起身,走到窗边,打开了原本半开的窗户,窗外苍翠欲滴的翠竹,在风中发出瑟瑟的声音。
见安殊遇还站在门口,“你莫不是想跟着你父亲一同回去,我想你应该知道,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安殊遇闻言,身形一顿,慢吞吞的转身,“哦,那你还挺了解我爹的。”
谢玉瑾意味不明的轻笑,“过来坐,我们也不算陌生人不是吗?”
安殊遇闻言眯了眯眼,走到谢玉瑾面前坐下,这才有机会细细的打量谢玉瑾。
他此刻端着师长的姿态,温雅端方,和那一日的眉眼风流,形容拘谨的模样当真大不相同,安殊遇险些以为自己认错了人,他定了定心神,看向这位受人尊敬的谢先生。
脸还是那张脸,就是气质不一样了,今日的谢玉瑾看着温雅可亲,实际上这份温和守礼的背后带着高高在上的疏离。
安殊遇蓦然想起来,谢玉瑾这三个字不仅代表了男配,他还是安启明那一辈人中最出色的。
功名利禄,名誉声望,那些别人营营汲汲想要得到的一切,在这个人眼中都是随手可弃的,要不他也不会年纪轻轻便辞官归隐。
明明谢氏士族上一辈尽是平庸之人,并没有什么出众的人物,眼看着就要没落,却偏偏在下一代出现了谢玉瑾。
少有聪慧之名,才华出众,声明远播,又是谢公曾孙,便是帝王也闻其名声,特曾接见,每侍上宴,谈赏其诗词,多赞叹之声。
二十岁入仕,历任秘书丞,中书侍郎等,也在宦海起伏过,三十三岁时因身体原因辞官归隐,当了书院的先生。
但据坊间传说是因为他看不惯朝堂诸事,也可能是受到了朝堂众人的排挤,总之人家确实毫不留恋,孑然一身离开了天下最接近权力中心的地方。
面前的这个人确实是名副其实的大佬,他此刻的形貌气质、言行举止也完全符合世人对这位才华出众,清高孤傲大佬的印象。
可安殊遇总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情景。
“这也不是我想来的,要是能选择谁愿意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安殊遇撑着胳膊,摸索着带着余温的茶杯,眼底带上了两分漫不经心,比起安启明在时,这会的他显然更加放松。
他没有忘记自己的人设,对着谢玉瑾一番纨绔子弟的发言简直信手拈来。
既然谢玉瑾坦坦荡荡,他也就当作无事,想必谢玉瑾本人比他更不愿提起那天的事情。
真是个狡猾的家伙,谢玉瑾见他刚刚和此刻截然不同的模样,被他得寸进尺,善于自己安慰调节自己的行为逗乐了。
看来那日的事情没有给他留下什么阴影,也许是对方潜意识并不排斥这样的事情,谢玉瑾忍不住想到。
“你说的挺有道理的,要是有选择,谁愿意跑到这样僻静的地方,看来你在家里挺可怜的。”重新坐回安殊遇对面,谢玉瑾对他的话表示赞同,悠悠然的模样,与方才待安启明又是格外不同。
安殊遇都想好了这位先生可能的反应,不赞同的劝解,或者语重心长的斥责,却不想对方完全表示赞同。
安殊遇看着谢玉瑾的眼睛,发现他说这话是真心的,脸上带起了笑,心里却觉得这位的确不应该是落于俗套的。
他饶有兴趣的放下捧在手里的茶杯,诚恳的看着谢玉瑾,“其实算不上可怜,只能称得上疏忽,不在意,但我早就习惯了。”
习惯代表熟知原主的待遇,也代表接受且不在意,他到底不是原主,这次算的上为原主打算的好事,但曾经的那些亏欠在安殊遇这里轻易抹不去。